不過一晚的時間就打聽出來了,動作還真快。
知道他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不迴避,抬起臉來迎視他的說:「我沒有母親。」語氣仍是一貫的冷漠。
對於生性冷酷的聶承禹而言,生活裡鮮少有事物能讓他覺得意外,但她卻一再的破了例。
他不發一語的審視著津熙。
同樣的,她也正著他看。
她在等,等他的決定,是否要讓周美雲上來。
雖然清楚周美雲並非為了她而來,但她卻也無意成為別人攀附權貴的棋子。
儘管她臉上並未顯露出任何情緒,聶承禹卻奇異的從她的眼神中,察覺出一股排斥。
一個素不相識的婦人能引起她這樣的反應?聶承禹懷疑,尤其之前他對她百般的刁難,也不能撼動她一分。
「小少爺……」等不到指示,張嬸詢問性的喊了聲。
注視著津熙眼裡的排斥,他道:「打發她走。」
張嬸雖然覺得有些弔詭,卻也不便多說什麼,轉身走出餐廳,回復警衛上頭的指示。
得到想要的結果,津熙重新將注意力拉回到餐桌上。
然而,聶承禹的視線卻依然緊鎖著她。
之前一心只想刁難她,他對她的身份並未有更進一步的探究,如今周美雲出現倒提醒了他。
尤其她那異於常人的冷漠,若非特殊的成長背景是不可能造就的。
他不禁回想起昨晚她與周美雲之間的互動,說兩人是母女確實難以令人信服。
只不過以周美雲的身份,即便是想攀親帶故也不可能信口開河。
這樣一來,津熙的態度就值得探究,尤其她的一句沒有母親,他竟似有所感,彷彿能理解她是在何種心境下說出這樣的話。
是這樣的原因造成她冷漠的性情嗎?聶承禹暗忖,決定找個時間查清楚她的來歷。
※ ※ ※
星期假日,聶萬申無預警的造訪孫子的住處。
書房裡,聶承禹對祖父的到來並未顯露出絲毫熱絡的情緒。
在他的認知裡,祖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是以他只是冷眼的等待他說明來意。
將孫子的冷漠看在眼裡,聶萬申雖失望卻不意外,祖孫倆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他難辭其咎。
如今他雖懊悔萬分,卻已無力改變僵局,只能怪他們都放不下身段。
明白若不主動開口,孫子也不會表示關切,聶萬申只得收斂起失望的情緒。
「昨天你韋伯伯來找我,向我提起兩家聯姻的事。」他邊說,邊觀察孫子的反應,卻只見他無動於衷。
聶萬申接著道:「聽說她女兒很喜歡你。」
對於孫子的事,他一直都很關心,自然也明白他對韋珞婷並無感情。
或者,更正確的說法,是阿禹對任何人都沒有感情,這點也是讓他一直感到憂心的。
直到津熙的出現,才終於讓他重燃起一絲希望,期盼她會是個契機。
是以他今天來的目的,表面上是告知韋家有意聯姻,實則是想藉此試探孫子的改變。
然而,聶承禹聽了只是冷笑,對喜歡一詞很是不屑。
這看在聶萬申眼裡,不禁為情況不如自己預期歎息。
「你怎麼說?」儘管心裡已經有底,他還是開口問。
「您希望我怎麼說?」
要是他沒料錯,祖父應該已經替他答應了,只要是對聶氏有利的事,祖父向來毫不遲疑。
不過他倒也不反對,如果聯姻的最終目標是要吞併韋氏,娶韋珞婷倒也未嘗不可。
聶承禹輕蔑的神情清楚告訴聶萬申,在他眼中是如何看待他這個祖父的,為此他心中的懊悔因而更甚。
也不執著祖父的回答,他逕自說道:「既然韋氏自己送上門來,也就怨不得我了。」
「你要答應?」
「怎麼,你不希望?」聶承禹話裡透著嘲弄,認定祖父該是比他還要迫不及待才對。
的確,聶萬申是不希望,因為這意味著孫子將會依舊冷酷的過這一生。
「讓韋家把日期訂好,其餘細節部分我會讓人去張羅。」他公式化的說著,彷彿他們正討論的,只是件稀鬆平常的公事。
「不會有什麼聯姻。」
怎麼也沒料到會從祖父口中聽到這個答案,不禁讓聶承禹有些怔楞,且懷疑的盯著眼前的祖父。
聶萬申自然看出他的不解,「我已經向你韋伯伯表明暫緩聯姻的提議,等過些時候你的腿傷復原再說。」
得到祖父親口證實,聶承禹無法再抱持著戲謔的態度。以他對祖父的瞭解,他該是毫不考慮就答應了才對,而不是找借口將聯姻延宕下來。
孫子的意外表情又一次說明了為人祖父的失敗,為了聶氏的利益,他連祖孫間的親情也給賠上了。
「為什麼?」他認定祖父這麼做一定有什麼目的。
祖父絕計不會放過任何能壯大聶氏的機會,如今又怎麼會將送上門的機會往外推?
可能的話,聶萬申真想告訴孫子,比起壯大聶氏,他更關心他的幸福。
但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只以借口搪塞,「你現在行動不便。」
「韋氏想必不介意這一點。」否則也不會在這時找上門來。
聶萬申沒有答腔。
看出祖父有所保留,聶承禹也無意探究,反正聯姻的事不急在一時。
書房裡的氣氛倏地沉寂下來。
「既然沒別的事……」明白談話告一段落,該是離開的時候,聶萬申還是忍不住希冀,孫子能開口留他。
「我現在的情況就不方便送了。」
儘管早在意料之中,聶萬申聽了眼神仍黯然了下。
注視著祖父離去的背影,聶承禹暗忖他延宕韋家婚事的目的。
在臨出書房前停下腳步,他回頭丟下一句,「記得找時間回醫院複診。」才走出書房。
身後的聶承禹聞言,不禁有些怔楞。
見聶萬申從書房裡出來,張嬸恭敬的迎上前,「老爺,要回去了?」
「嗯。」
「老張已先下去備車了。」
他點了下頭,跟著轉向一旁的津熙開口,「陪我一塊下去吧!」徵詢的語調裡透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儘管意外聶萬申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提議,津熙仍沒表示意見,便起身跟他一塊走出屋子。
電梯裡,他冷不防的問:「阿禹沒為難你吧?」
津熙沒有回答,也不覺得有回答的必要,因為他心裡應該已有答案。
「那孩子想必讓你吃了不少苦頭。」他嚴肅的臉龐難得綻出一抹笑紋。
她沒有否認,看得出來眼前的老人並不是個笑口常開的人。
斂起笑意,也不管身旁的女孩有無聽的意願,聶萬申逕自說了起來,「阿禹的爸媽,也就是我的二兒子跟二媳婦,其實並不怎麼喜歡小孩。」
儘管無意捲入別人的家務事,她也沒有阻止他往下說。
「這點,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才對。」說著,他看了她一眼。
津熙並不意外他知道兒媳曾找上門的事,事實上,她懷疑這世界上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他,眼前的老人太過精明了。
「見過。」她不願發表任何意見。
「他們之所以會生下阿禹,純粹是為了爭奪家產,卻並未善盡過為人父母的責任,而我……」他歎了口氣,「大半輩子的心力都投注在聶氏上頭,對一票兒孫其實並沒給予過太多的關心。」
此時的聶萬申,不再是昔日那個叱叱風雲的商界大老,只是一個對過往充滿懊悔的老者。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阿禹已經變成現在這冷酷的性子了。」
「電梯到了。」津熙面無表情的提醒他。
「陪我再走一段吧!」
她無言的陪同他一塊走出電梯。
「在所有兒孫裡,阿禹各方面都最像我,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將聶氏交給他打理的原因。」他說著轉向她,「除了利益熏心的家人,那孩子從沒享受過半點溫情,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受到太多的忽略。」
他說的雖然是聶承禹,聽在津熙耳裡卻像是在描述她的成長過程,不受父母疼愛,有的只是無止境的忽視,孤伶伶的夜裡,一個小女孩獨自守著寂寥。
「只可惜我發現得太晚、太遲,想挽回時已無能為力。」
在聶萬申威嚴的面皮底下,津熙看到的是個對孫子充滿疼愛的老人家,這讓她的心境不禁複雜了起來,有種說不上的酸意突地湧上。
「原本我已不抱任何期望,直到在醫院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跟阿禹的性情有幾分相像。」
直覺告訴津熙,他接下來的話會讓她無力招架。
他神色一正,「我知道我並沒有立場來要求你,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看在一個老人的懇請上,以同理心來對待跟包容阿禹那孩子。」
果不其然,他此話一出,當下即讓津熙臉上掠過慍色,一股隱私遭到侵犯的不悅湧上心頭。
聶萬申一雙銳眼自然明白她猜到了什麼,「做為一個自私的老人,請體諒我為了保護孫子所做的冒犯。」
如果不是已調查清楚她的背景,他是不可能放任一個陌生女孩待在他孫子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