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幕後的主使者是誰,紅葉都難辭其咎,畢竟他的手沾滿了程家人的血。
就是在益州城外的野牛嶺,程家的五十六口人全在他手中斷氣,而她竟還和他一道回益州。思及至此,程含妙頓時再度僵直背脊。
一直到入夜,因為沿途幾乎都很荒涼,根本沒個可供落腳的客棧,他們才暫宿在一戶人家家裡。
那戶民宅的主人是一對年輕的夫妻,看在紅葉一出手就是一錠銀子的打賞,熱誠的讓出了他們的房間,夫婦倆和八、九歲大的兒子擠在兒子睡的小房間裡。
在女主人慇勤的招呼下,程含妙略作梳洗後,回到了房中,仍凝著一張臉,強迫自己不能再和紅葉說話,她努力的提醒自己要記得恨他,生怕爹爹他們會死不瞑目。
紅葉也沒開口,靜坐在桌前看書。
她走到床邊坐著,看著床榻,不知待會要怎麼辦?他一定會睡床上的,那麼她今晚只好趴睡桌上了,總之,她就是絕不再和他同床共枕。
程含妙輕倚著床柱,等到困極了,紅葉還是沒動靜,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還不睡嗎?」她已哈欠連連。
「你可以先睡。」他由書中抬眼看了她一下。
「你不過來,我怎麼睡呀?」她不悅的回道。她發覺紅葉似乎十分愛看書,但泯滅良知的殺手竟也會愛讀書,還真是奇怪。
紅葉笑出聲。「沒有我,你睡不著嗎?」
她粉臉霎時飛上兩朵紅雲,大發嬌斥,「你胡說什麼?我的意思是,你坐在那,我怎麼睡桌上?」
「有床。」他答道。
「可你一定會睡床的,不是嗎?」
「那張床夠兩個人睡。」
她氣呼呼的說:「哼,你以為我會再和你同睡一張床嗎?無恥!」她忿忿不平的用目光狠狠的瞪住他。如果目光可以殺人,那她早將他凌遲至死了。
既然氣他不過,程含妙乾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和衣躺上床,霸睡在中間,存心不空出位置給他,瞧他還能怎麼辦。
賭氣的睡著後,翌日醒來,她發現自己竟然被他擁在懷中而眠,登時氣煞的想撐起身子責罵他,可她的裙裾卻教他的身子壓住,害她半傾著身子沒防備的往下跌去,狠狠的撞上了他的臉,而她的唇便貼在他的嘴上。還來下及反應什麼,她的艷唇頓時被他咬住。
程含妙一時傻住,瞠大眼的看著仍閉著眼的紅葉。他該不會在作夢吧?以為她的小口是美味的食物,對她的嘴又吸又吮!
片刻,她回神了,撐著他的胸膛想借力的由他的虎口中救回自己的小嘴,卻覺腰間有一道力量壓制住她,她根本無法抽身,只能密密的疊合在他身上。
直到他饜足了才放她粉唇自由,他也睜開了瞳眸,俊顏隱隱掠過一抹笑意。
「一太早你便這麼熱情的送來香吻,真教我受寵若驚。」
程含妙漲紅了瞼,一時百口莫辯自己投懷送抱的緣由。
在費力的直起身子後,她才吶吶的解釋,「我可不是存心想偷親你,是你壓到我的衣裳,我才會不穩的栽向你,你別想歪了。」
她兩手努力的想扯出仍被他壓在身下的衣裙。
「咦,不對,你剛才已經醒來了對嗎?那你幹麼還咬住我?」她嗔問道。
「我以為有人想偷襲,很自然的便做出反擊。」紅葉坐下起來,讓她抽離裙擺。
「那你為什麼又會睡在床上?」她責問他。
「我不認為我該屈就的在桌前睡一晚。」
程含妙知道跟他再說也說不通,於是氣極的跳下床,頓時已好了不少的腳踝在她奮力一蹬之下,又隱隱作痛起來,她擰了下眉,坐到桌前,拿出他給的藥膏擦上。
屋子的女主人直接掀起了布幔進來,因為房門是用一道丈青色的布簾做遮掩。
「喲,公子、夫人,你們已經起來啦,早飯已經在做了。」她放妥臉盆,問也不問的逕自將同床共寢的兩人當成是夫妻。
她笑呵呵的續道:「這水是我一早燒的,正溫著呢,你們可以先洗把臉,待會便能吃飯了。」昨日受他績贈了那一大錠銀子的打賞,她只怕怠慢了兩位貴客。
她離開後,程含妙立即提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再跟你一道上路,我看咱們今日就分道揚鑣吧。」
又被誤認為是他的夫人了,只因為兩人曖昧的共睡一房。她可不願意再發生這樣的事了,否則她會無顏面對地下的父親及親人們。
紅葉淡淡的開口,「我不反對,不過這一路上都是荒漠,罕有人煙,沒有驛車可乘,也沒有渡船可搭,你只消不停的走上三日三夜,便能到益州了。」
程含妙登時大叫,「這就是你的目的,對不對?」她恍然大悟,「你存心把我騙來這麼偏僻的地方,然後丟下我,讓我不是走死,便是餓死,再不然也可能被出沒的野獸咬死,你好歹毒的心哪!」
紅葉沒什麼表情的看向她。
「若我想你死,還毋需這麼費力把你帶到這裡來。」
她想了下怒道:「你厭倦一劍就把人給殺了,那太沒樂趣可言,所以你才帶我來這裡想慢慢折騰我,對吧?」
「分道揚鑣可不是我提起的。」
程含妙突然一愣,記起了自己方才出口的話。
一時啞口無言,覺得自己似乎真的錯怪了他,便吶吶的走出了房,到屋外去。
放眼望去,眼前淨是一片荒蕪的景致,唯有遠處尚有幾縷細細的炊煙升起,說明了這是一個窮鄉僻壤之地。
程含妙撥弄了腳邊的石子,在清晨刮骨的風中瑟縮了下,心知不得不向他妥協,再繼續跟著他。
她撫著拴在前院的馬兒,懊惱的噘起了嘴,想乾脆偷騎走這馬,偏她壓根不會騎馬。
奇怪,當初她怎會這麼傻,那麼輕易就和他共乘一騎,一道上路?
* * *
「還有多久才會到益州?」程含妙忍了半日不和他說話,終於在下午時打破了沉默,問出聲來。
「入夜前應該可以到承縣,明早就可以進城了。」紅葉回答。
「明早?」近鄉情怯,她的心情頓時激動起來。
益州是她生長到十歲的地方,儘管當年爹爹正要舉家遷回江西祖地,可她到底沒回過江西,記憶中的故鄉是益州,那裡有她童年的歡笑與天倫的親情。
「你說,當年究竟是誰主使你殺害我們程家的?」明日進城前會經過當年發生慘事的野牛嶺,爹爹他們仍沉冤未白,又再見當日的劊子手,怎肯瞑目呢!
紅葉的聲音淡淡的由她頭頂傳來。
「我會告訴你真相,但不是現在。若你想知道程家何以一夕覆滅,就耐心點等吧。」
「你肯說了?」她很意外,「那你什麼時候告訴我?」她回眸睨住他。
「時機成熟時。」
「要等多久?」程含妙急切的追問。
「要視這回益州行的結果。」
「為什麼?」她不解。
紅葉深望著她。
「該說時我自會讓你知道,有些事是急不來的。」
程含妙想了下,恍然大悟的叫道:「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說,就算到了益州,我還是不能和你分開各走各的?」
「倘若你要走,我也不會攔阻。」他淡笑回之。
「你真的會說實話?」要她繼續跟在他身邊,她需要他的保證。
「你只能選擇信我或不信。」他不給任何的承諾。
程含妙投給他一記白眼,然後直視著荒煙蔓草的前方。她不明白他幹麼一直想留她在身邊?
他們倆根本就是對頭的死敵,縱然她無意復仇,可她也不樂於一直待在仇人身邊,那讓她覺得對不起死去的親人。
更可惡的是,他還不顧廉恥的和她同床共枕。
「喂,我告訴你,要我繼續跟你在一起可以,但是我不許你再和我同睡一張床。」她回頭提出嚴正聲明。
「若你覺得困擾,大可以到了益州便離開,再說這一路來,都是你睡在我的床上,而非我侵犯你的床吧。」
程含妙被他堵得無話可答。
事實似乎是如此,確實是她睡了他的床,可是……
「你好歹是堂堂六尺之軀,見有弱女子睡你床榻,便該很有風度的讓出床位,自己到房外打地鋪,怎可無恥的爬上床和我同寢!」
「風度對我有何益處?」他覷她一眼,「我不是呆子,犯不著虧待自己,放著溫暖的床不睡,跑去睡冰冷的地上。」
她譴責他,「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你連做人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連禽獸都不如。」
紅葉揚聲笑道:「倘若當男人就必須要不怕冷,不能睡溫暖的床上,那麼我倒情願不當。」
程含妙覺得自己向來還算伶俐,可一旦和他說理,每次均教他給辯駁得無語可對。她幸幸然的閉上嘴,免得教他給氣嘔得吐血。
這人話雖不太多,但卻從不在言詞上吃虧。
天色已暗,他們也進了承縣,找地方落腳時,程含妙原打算要去住下等房,絕不再和紅葉同一間房,不過找了幾間客棧,竟都滿了,最後終於找到了家還剩下一間上等房的客棧投宿,她不得已只好跟著紅葉進去,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今天晚上絕不睡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