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少華愈接近二十二歲,瞿氏夫婦心裡頭一直壓著的那塊石頭便變得愈沉重,當年通天道長的叮嚀他們可都仔細謹記著,半個字都不敢遺漏,所以近半年來瞿家的鱉湯燉得特別的勤快,幾乎勤快到……人人見鱉便落荒而逃的地步。
「你把這碗鱉給吃了、湯喝了,我就放你回房睡如何?」否則可別哎哎叫。
「這……」阿財害怕的看著那碗湯。黑黝黝的色澤、黑黝黝的鹹水魚,那顏色看起來……唔!
「隨便你啦!」瞿少華不耐煩地微擰著眉心,雙眼仍一直盯著帳冊瞧。反正打從他長牙,會吃東西開始他已經習慣了這可怕的鱉味二十年,不差再多忍耐這一時。
瞿家大大小小——只除了瞿氏兩老被蒙在鼓裡之外,其餘人怎麼一聞到鱉味便開始逃呢?
還不都是瞿少華的傑作!用這招……用那招……人人被他整到了見鱉就變臉、驚慌而逃的地步,而他阿財今天特別倒霉,這一碗如果再喝下去,就是第五碗了!會有五隻黑黝黝的鱉一起死在他肚子裡了。
不!這顏色好可怕!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把鱉燉成這種顏色,人人見到了它死不瞑目的可憐樣,恐怕會更吞不下。
「這到底是用什麼藥材燉的呀?」阿財猶在做死前的掙扎,不過身體卻很不爭氣地挨近了那碗鱉。
就讓他再死一次吧!下不為例。
「少爺,」阿財抖著聲音說。「明天可得換人喔!」否則他會死。
「好。」瞿少華將已經閱畢的第十三本帳冊疊在另一堆的上頭,取來第十四本開始。「明天換阿樵。」
「記得哦!」他又叮嚀一次。可別到時候又為了拒吃鱉而抓他這只可憐的倒霉蟲!
「記得、記得,明天一定記得換人替你受苦。」瞿少華邊圈邊點邊說,清俊的臉龐卻露出一絲笑意。
他就知道用這一招可憐的阿財一定會乖乖就範。這麼多年來這麼多只鱉,幾乎全落入下人的口腹之中,他對那種東西敬謝不敏。
可憐的阿財捏緊了鼻子才端起湯,剛喝了一小口正要吞進去,突然門咿呀的一聲被推開來,他當場將口裡的湯噴出來。
老爺!慘了!
「阿財!」
「哎呀,阿財!你怎麼把湯噴到帳冊上了?」瞿少華受不了地連甩著帳冊。
「阿財!誰叫你偷喝鱉湯的?」瞿亨通的吼叫聲驚天動地。
「是孩兒叫他喝的,鱉湯涼了不好喝,乾脆賜給下人吧。」對付老爹的吼聲,瞿少華一向以靜制動,總能輕易化解。
「說得也是,好吧,你喝吧,可是……」
奉命准喝鱉湯的阿財一聽到「可是」這兩個字,又捧住湯碗不敢動。
「好吧、好吧!」瞿亨通想了想擺擺手。「喝吧、喝吧!」雖說這鱉是好不容易才買到的,不過涼了確實也不好喝了,就給阿財吧!「爹馬上再去燉一隻。」
「噗!」阿財的第二口湯又噴了出來。
天……天啊!還要再燉一隻?!他不快逃怎麼行?
阿財三口並兩口,匆匆忙忙地把鱉湯喝完,抱著碗逃難去也。
「爹,這麼晚了還不睡?」
「爹不放心你,過來看看。」
一想到距離兒子二十二歲還剩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和妻子就吃睡不下。
「您還在為那件無聊的事窮擔心?」瞿少華一臉的不以為然。
「什麼叫做『無聊』?」瞿亨通趕緊糾正兒子錯誤的觀念。「當年通天道長說的句句屬實,不許你亂說話!」他可是他兒子的救命神仙。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一個真正法力無邊的道士.或者是神仙都好,絕不會開那種勞什子的藥方——要人經常吃鱉!更不會危言聳聽,說什麼他活不過二十二歲!
他活不過二十二歲?笑話!
「當年道長所說的,爹爹可都是親眼瞧見。」
夠了!這就是他更加痛恨道士的理由!
無憑無據,胡說八道,卻能把大伙騙得團團轉,為什麼爹他們就不能相信他們當年「親眼瞧見」的,只是江湖衛士用來騙人的障眼法呢?
不過,如果再繼續和爹辯論下去,恐怕爹又要吹鬍子瞪眼了!
「爹,您教訓的是,只是孩兒覺得您不必把道長的話太放在心上,孩兒身強體健又無病無痛的,不要說是活到二十二,就算是陪您一起活到一百二也不成問題,您就別再瞎操心了。」
瞿亨通一臉的不勝欷吁,「誰說你活不過二十二是跟你的健康有關?而是跟女人有關!」只要一想到兒子在二十二歲之前找不到那株什麼花的就會死,他的一顆心臟就受不了!「你老實告訴爹,你到現在是不是還不能『碰』女人?啊?」
少華不是成天窩在家裡看帳冊,再不然就是為了綿織府的生意四處奔波,從沒聽過他喜歡哪個姑娘家,倒是自從他扛下了錦織府這塊招牌後,原本生意興隆的各大分鋪更是財源廣進,來布行挑布的姑娘真正的目標好像不是為這兒的布,而是少華。
瞿少華僵著臉回答。「爹,孩兒不是不能碰女人,而是『不想』碰女人!」他特意強調「不想」這兩個字,兩者之間有很大的差別。「孩兒至今尚未碰到喜歡的女人,如何『碰』人家呢?」
「你成天窩在府裡頭,再不然就是為了織府的事四處忙去,如何碰得到你喜歡的女人呢?」
「話又說回來,孩兒在十八歲、甚至更早以前,只要一有姑娘接近孩兒,您和娘就緊張得哇哇叫,巴不得快快把對方趕走。」再不就是全程監視,害得他和對方尷尬的僵著表情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因為近著近著……你就會停止呼吸了呀!」瞿亨通直叫道。
這一直是壓在他和妻子心頭的夢魘,所以只要一看到有姑娘接近少華,他們就怕!
瞿少華無奈地瞅了父親一眼,「幸好孩兒不喜歡對方,而對方只是來跟孩兒談點生意,如果真的是孩兒的意中人,被您和娘這麼『全程監視』下去,孩兒還能有意中人嗎?全被您們嚇跑了。」
「不行、不行!」一聽到「意中人」三個字,瞿亨通突如其來的打了個冷顫,「千萬不行!你命中注定要跟那個什麼花結合的!」
「什麼花?」
「這……」
「到底是什麼花?」
瞿亨通突然懊惱地叫了聲。他竟忘了問!
「爹忘了問。」而二郎神也沒說。
拜託!瞿少華無語仰視著屋頂樑柱良久。
「咳!咳!」瞿亨通連咳了好幾聲,老臉有點掛不住的打算開溜。
兒子啊,不管你信不信,當年一切可是你爹親眼所見的,你縱使再痛苦、再不喜歡也得忍耐!
「爹去燉補去!」瞿亨通不放心地偷瞄了兒子好幾眼,被他一臉的疲憊神色嚇到。
「孩兒不送。」瞿少華悲慘地說,一臉承受不住地跌坐回椅上,捂著臉在心中哀歎。
看來少華真的是累了,否則怎麼突然一臉的疲憊還兼臉色發青呢?瞿亨通愈瞄愈心驚肉跳。距離二十二歲愈來愈近!該不會這是……惡兆吧!
被嚇了一大跳的瞿亨通心頭一驚,拉上房門立即趕到廚房。
等會兒有得他忙的了,先到廚房燉鱉,天一亮還得趕到鱉王那兒看看有沒有貨?最後再趕到二郎神廟拜拜。
自從當年二郎神顯聖,再加上大善人瞿亨通繪聲繪影的描述後,城裡的人雖沒見過二郎神,卻都發願同心協力在長安城東的山頭上蓋一座白雲廟。
當年無緣見到二郎神的容貌,倒聽見聲音由雲端透著雷光飄下,因此將廟稱為白雲廟。
好不容易聽到門扉拉上的聲音,瞿少華才將懊惱的俊臉由掌心抬起。
他真的受夠了!再這樣下去,他就算活不過二十二歲也會先瘋掉!瞿少華憤慨地拿起剛剛核對到一半的帳冊卻發現自己再也定不下心來。
「唉!」他火大地將帳冊丟在一旁,一臉心煩地揉著眉心。
為什麼?為什麼他原本該平靜無波的生活要被一個滿嘴瘋言亂話、天花亂墜的道士打亂?為什麼?
鱉味噁心難聞也就罷了,看著父母頂上白髮愈來愈多,他就心煩,他真搞不懂,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幹嘛偏偏要挑心煩的日子過呢?真是!
從小,只要姑娘一接近他,父母親就會大叫,趕緊將他拉離,如果他真窩在家裡,他們又會三令五申的成天告誡他:記得啊!你千萬可得記得啊!你得去找什麼花呀花……
「唉!」他翻了個白眼站起來,覺得頭痛。
這麼束縛的過日子多累呀!他非得破解這個迷信不可!他絕不能再當冤大頭繼續吃鱉!更不能讓爹娘的頭髮繼續白下去!他看不慣,也受不了了!
今晚……他就上杏花樓去!
什麼花呀花的,他沒興趣知道,更不會相仿這胡說八道。他只知道他首要破除的——就是他近著近著……女人就會停止呼吸的迷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