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該再感到痛苦的。他一再對自己強調,現在的他面對徐紫懿只有恨,沒有愛,沒有半點愛!
他要折磨她、報復她、教她生不如死!
晴子呆呆地看著他,雖然他眼底的痛楚一閃而逝,卻仍被她精準地捕捉到了。
她茫然地問著。「你真的認識我嗎?我是說以前的我,我……真的叫做徐紫懿嗎?那麼,原來我來自台灣,對不對?」
樓浩風舉著酒杯的動作頓住了,揪眉瞪著她,好半晌才粗聲吼著。「你又想玩什麼花樣?」他不會忘記這個女人有多工於心計,她的城府有多深。
「請你告訴我……」她的表情是萬分迷惘。「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更不知道你說的徐紫懿又是誰?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但,請你看看這個。」
她從皮包內,拿出醫生診斷書和藥物處方箋。
樓浩風接過來,嚴峻的臉孔慢慢起了變化,他抬起眼,銳利地瞪著她。「你……得了失憶症?」
「沒錯,你可以不相信我說的話,但,醫院開出的診斷書你總該相信。」晴子的笑容飄忽而悲傷。「我唯一的記憶只在四年前,那時我受傷昏迷在北海道的雪地裡,被人救起送到醫院去。醒過來後,我完全想不起自己的身份。經過四年的治療和藥物配合,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警方調查過我的出身,他們說我叫森田晴子,我的老家在石狩,可是,我對這個名字,還有石狩那個故鄉一點感覺都沒有!我好想知道,真的好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的嗓音淒楚,脆弱得令人心疼。樓浩風必須用盡全身的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去抱住她──不可以!他大聲斥喝自己,不要相信這女人的鬼話,你別忘了切身之痛,別忘了背部那條疤痕,更別忘了她曾經如何背叛你、謀殺你!
她深深凝視著樓浩風,像是攀住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你可以告訴我我以前的事嗎?什麼事都好!例如:我是住在台灣的什麼地方?我的本名叫做徐紫懿嗎?我原來是什麼樣的人?」
她那渴求而真誠的眼神打動了浩風的心,有一瞬間,他幾乎要相信她了。
不──以往的痛楚再度凌厲地提醒他:樓浩風,你還敢對她大意嗎?相信這女人就等於相信死神。
她最擅長演戲,她的茫然、她的無助全是假的!此刻她一定正在心底嘲笑他的無知,嘲笑他又快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
樓浩風,你已經傻了一次,不許再傻第二次。
他冷冽地別過臉,不看她那足以動搖他的淚眼。「我勸你別再對我玩這一套!徐紫懿,你說這些是要我放過你嗎?放過你四年前的惡行,可以……」他陰氣逼人地冷笑著。「我可以考慮放過你,但在這之前,先交出廖冠誠!」
他恨死那王八蛋,非將他碎屍萬段不可!
「廖冠誠?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夠了!」他狂怒地一拳敲在矮几上。「事到如今你還護著他?」一想到她拚命保護別的男人,他就氣憤得要抓狂。
「我是說真的。」晴子坦蕩蕩地直視他。「樓浩風,今天我來找你,就是為了解決所有的事,如果我們以前真的有恩怨,那也是我跟你之間的問題,希望你不要傷及無辜。我要你放過裡穗姊,給她一條生路,當個單親媽媽已經很辛苦了,請你不要再打擊她!」
「單親媽媽?」樓浩風遲疑地看著她。「那個小女孩……」
晴子歎氣。「她是裡穗姊的親生女兒,她會喚我媽咪,是因為我是她的乾媽。總之,裡穗母女跟這件事毫無關係,請你不要再干擾她們的生活。」
原來,原來那小女孩不是她跟廖冠誠的女兒,這項認知突然令樓浩風心頭大悅,像是一塊大石頭終於被移走。
但他隨即又警告自己──樓浩風,你在高興什麼?你不該相信這女人的鬼話!更何況,就算那小女孩不是她生的,她跟廖冠誠雙宿雙飛,聯手背叛他,已經是鐵錚錚的事實。
他不再說話,僅是沉默地抽著菸,獵鷹般的炯利視線牢牢鎖住她,似乎想從她的眼底判斷出一絲真偽。
如果這女人又在說謊,她的眼神為何能如此坦蕩、如此清澈?如果她只是在演戲,那她的演技也未免太逼真了。
但,她不是又再做戲嗎?畢竟撒謊是她最拿手的,四年前,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一顰一笑全是戲,他不會那麼輕易地上當,不會對她愛到發狂。而那份愛,居然讓他差點命喪黃泉!
如今,他該作什麼決定?
信她?還是不信她?
詭異而沉悶的氣氛籠罩在屋內,當晴子開始覺得呼吸困難時,終於聽到他開口了。
彈彈菸蒂,樓浩風面無表情地道:「要我相信你可以,但你必須做一件事。」
「什麼事?」
「跟我回台灣。」
「什麼?」她低叫,萬萬沒有想到是這個條件。
「你不願意?」他銳利地瞪著她,她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嗎?她捨不得離開日本?捨不得離開廖冠誠那混蛋!
「不是不願意,只是……太突然了!」晴子茫然地搖頭。「我……不明白我為何要跟你回台灣?」
「很簡單,」他的眼神精銳懾人。「你我之間存在太多問題及疑點,我不相信你,你也還不能信任我!所以,回台灣是最好的方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嗎?回到那裡,你就會明白自己究竟是森田晴子,還是徐紫懿。」
他最後一句話打動了晴子的心。
沒錯,與其一直待在日本迷惘地猜測自己的身份,她不如到台灣一趟。
每次回到石狩,她的失望就增加一分,她越來越堅信自己的過去絕對跟石狩這個漁村毫無關聯。
那麼,台灣呢?
還有眼前這個叫樓浩風的男人呢?她的過去與他有關嗎?
看著他濃密的眉、紫羅蘭色調的瞳眸,以及披肩的漂亮黑髮……她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加快,臉頰上也泛起陣陣紅暈。
樓浩風盯著她臉上的潮紅,邪氣地勾起笑。「……你在想些什麼?你臉紅了,知道嗎?」
「啊?」他興味盎然的語氣喚回晴子的理智,慌亂地掩住自己的臉頰,語無倫次地想辯白。「沒、沒有……我才沒有臉紅!」
偷偷抬起眼,卻看到他更得意且莫測高深的笑容,那笑容彷彿洞悉她內心的一切。
好丟臉,晴子覺得自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她原先是來找樓浩風算帳的,沒想到,看著他那魔魅的眼睛,她竟該死地對他起了幻想……她好沒用!
連續深呼吸,晴子勉強穩住自己的氣息,卻仍低著頭不敢看他。「好,我答應你到台灣去。不過,你也必須答應我,絕不再打擾裡穗姊!」
「沒問題!」他很乾脆地答應,他做這一切事只是為了逼她承認一切事實,其他人是死是活,根本與他無關。
「晴子,你真的要去台灣?」
藝品店二樓,晴子正忙著收拾行李。為了節省房租,她也跟裡穗母女住在一起,這樣也有個照應。
眼看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晴子坐下來休息。「我仔細想過了,與其一直留在日本胡亂地猜測自己的身世,不如到台灣一趟。」
當然,她沒有告訴裡穗,她跟樓浩風交換的那個條件,她不想讓裡穗覺得不安。
「可是……就算要找回你的記憶,你也不需要到台灣啊!」
晴子歎氣。「裡穗,你不覺得警方給我的資料真的很奇怪嗎?我真的是一個叫森田晴子的日本人嗎?四年前剛在醫院醒過來時,雖然我可以說日語,但,那好像只是小學生的程度……我的日文會話是從一些片語慢慢地學習。最奇怪的是我對中文的反應度──我不但聽得懂觀光客交談的每一句對白,我甚至看得懂中文書籍,連中文的四字成語都毫無問題。這太奇怪了,所以,我認為我的過去跟台灣一定有關係!」
四年前她剛甦醒時,日語對話的確只有小學生的程度。但,醫生認為那只是腦部受傷的後遺症。
一開始,晴子也如此相信。但,自從樓浩風出現後,她越來越不信任警方給她的資料了。她……甚至懷疑自己也許不是日本人?!
裡穗還是很難接受。「可是台灣那麼遠,你又是要跟那個樓浩風同行,我怎麼能放心?」在她眼底,樓浩風不但是瘋子,還是個手段激烈的惡魔。
晴子淡笑。「別擔心,我會照顧自己,而且,他不會傷害我的。」說這句話不是要讓裡穗放心,而是,她真的有一股很微妙的感覺……雖然樓浩風行事偏激霸道,作風更是強硬,但,她卻相信他絕不會真正傷害她。
為何她對樓浩風會有這種信任呢?他根本還是陌生人啊!可是……在遙遠而飄匆的記憶裡,她彷彿曾經感受過他的溫柔、他的呵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