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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唐婧

  「果然!」她比高了大拇指,「人家說沒心肝的男人通常比較聰明!」

  繼之她歎了口長氣。「還不就是牡丹那丫頭嘛!她總鬧著說上回您幫鵑紅畫的那幅畫比她的好看,讓鵑紅挖著了曹將軍那個大金礦,是以,整日念著要您再幫她畫一幅嘍,可您一出門就是十天半個月的,您逍遙自在,卻累得嬤嬤我耳朵都長繭了。」

  「可接下來卻該輪我的手長繭了。」他懶洋洋的道:「既然牡丹要再畫,那麼,施思、巧芸、玫彩……她們也都得要嘍?」

  「聰明、聰明!荊公子真聰明!」包翠娘笑咧著嘴,「不只她們,隔壁逍遙坊的金嬤嬤也同我提了幾回,她們那的姊兒們也都同她鬧著要學咱們胭羽閣,想畫幅畫兒提高身價,打個宣傳。」

  「想畫畫不難,」他淡淡然掃開了桌上那疊畫稿踱向她,「您先幫我把四喜給找回來吧!」

  「四……」她僵了笑容,「四喜?為……為什麼,您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不為什麼,我同您說過,我不習慣讓丫鬟伺候,尤其——」荊澔目中有著玄思,「還是帶了個丫鬟的丫鬟!」

  「荊公子,您聽我說,其實呢,這……」

  她還說著話卻已被荊澔給「硬請」出了門。

  「成了,包嬤嬤,在下剛回來諸事繁多,您也去忙吧,記得,四喜什麼時候回來我就什麼時候動筆!」

  砰地一聲,包翠娘摸摸鼻子吃了滿滿一碗閉門羹。要命!她緊鎖著眉頭,一時之間讓她上哪兒去找四喜?

  愁眉不展的包翠娘剛走,門板再度響起輕敲聲。

  「是誰?」

  這一天,他醒在混亂裡,又一次次被人打斷思緒,偏偏見的都不是他想見的人,這會兒,又是哪個不識趣的傢伙?

  「幹麼沒事擺個臭臉?」

  進來的人是個男子,他打開了房門再回過身笑嘻嘻上了門閂,無視於荊澔冰漠的眸光,自顧自在他面前坐下,再自壺裡斟滿了杯子,可一飲之下卻怪叫出聲。

  「有沒搞錯?你的四喜沒睡飽呀!每回上你這兒壺裡都只有酒的,怎這回成了熱茶?」

  「四喜回鄉下耕田了。」荊澔拂了拂亂髮,幫自己斟了杯熱茶一口飲盡,這茶是方纔那叫秋棠的丫頭端來的,正好可以讓他清醒點。

  「四喜回鄉下耕田,你就改喝茶了呀?」他一臉不信。

  「喝酒誤事,也許,是該少喝點了。」荊澔隔著杯緣覷見他因聽了這話跳高了的身子。

  「乖乖!天下紅雨啦?荊澔,這話我同你說了快三年,你哪次不當我是在放屁?」

  「石守義!」他慢條斯理放下杯踱回桌案前,紙一攤筆一掃,頭也沒抬沙沙畫著,「怨不得人,你的話本來就放屁的成份居多。」

  「喂、喂、喂!你這是——」

  石守義話沒完,臉上就撲飛來一張紙,他忙忙伸手抹下,忘了方纔的話題,認認真真研究起荊澔扔來的畫像。

  那男子,留著落腮鬍,約莫六尺身長,體寬骨硬,濃濃兩道八字眉配上凶神惡煞的面容,還有,他的右手竟有六根指頭,那第六根變了形的突出物像根鳥爪子般生在小指上,帶著一絲詭氣。

  「這傢伙,就是你這回幫我去勘查丞相府盜案現場,後臆測綽號『鷹鳩』的男子形貌?」

  荊澔點點頭睇著他。「當心點,你這開封府尹的頭號捕快,這傢伙挺有本事的,又專挑官府人士下手,顯見對你們這些吃衙飯的極不爽快。」

  「怕啥?」石守義對著男子畫像擠眉弄眼,「會動手搶人東西的,哪個不是心裡不太爽快?其實呀——」他拉長語氣睇著荊澔。「長得這樣凶神惡煞的比較不用怕,至少還有得防,最怕的反而是那種外表看來斯文,卻因心頭老掛念著死去的人,而沉淪在酒鄉里的醉鬼!」

  雖是環臂冷目回瞪好友,荊澔心底卻起了寒。昨夜那少女,難不成真是他因思念嫣語產生錯覺,在酒力淫威下被傷害的受害者?

  「別惱、別惱,開開玩笑罷了!」石守義彎身向好友打恭作揖,天知道,這傢伙可得罪不得,今日他能得著開封府第一神捕的頭銜,大半來自於這傢伙的協助。

  荊澔擅畫,自然也擅於觀察事情的枝末細微,每一次都能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細節,對於人體構造及筋骨關節反應又有近似於醫者的瞭解,再配上豐富的聯想力,這些年來,好幾宗落到他手上的無頭公案,都是靠荊澔輕描淡寫畫出了罪犯的容貌才破了案的。

  他和荊澔是多年好友,自然也知道他的嫣語。三年前,他眼睜睜看著好友因著心愛女子的死而頹唐喪志、遠離丹青甚至消聲匿跡,隱身在這有個胭羽名字的妓院裡。

  這幾年,荊澔不再創作正規的山水及宮廷畫,受惠者有二,一是胭羽閣的包嬤嬤;另一,就是專捉壞人的他了。

  雖受了利,但他還是希望好友能有重新爬起的一天,這才會在聽見他竟開口說要戒酒時忍不住想逗他,卻沒想到這脾氣向來不錯的傢伙這次卻少了幽默感,一張拉長的俊臉直比臘月雪還要冰寒。

  「這是你畫的貓?」

  石守義踱至桌旁,怪笑的抓起那張畫紙,「太可愛了吧?像奶娃兒塗鴉似的,一點兒都不像是出自咱們荊大師手裡的畫,喂,送我吧,我那侄兒今年五歲,最愛這些貓呀狗的。」

  「要貓自個兒去畫,」荊澔自他手中抽回畫紙扔入櫃裡,「這畫不送。」

  「喂,荊大師!」他瞪大眼,「你幾時變得這麼小氣的?你以前一堆畫不全都由著我帶回去當草紙?」

  「缺草紙是吧?」荊澔轉手將方纔自己畫的那張鷹鳩像塞入他手中,「別客氣,這張帶進茅房裡用吧!」

  「噯!正經點,」石守義急慌慌地將被捏皺的紙用力撫平,「這張畫是我吃飯用的傢伙,別拿來玩。」

  「誰有空同你玩,你在我這兒盤桓得也夠久了,可以回去辦正事了吧?這樁事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別指望我會去幫你捉什麼鷹的。」

  石守義笑嘻嘻地沒理會,轉過身自個兒在旁邊覓了個空位坐下。

  「催什麼?你這沒心肝的,怎地,對窯姊兒們的無情也拿來用在哥兒們身上?」

  荊澔冷笑瞥了好友一眼。「怎地?你希望我將對窯姊兒們的那套用到你身上?」

  「呸、呸、呸!」他連吐了幾口唾沫。「這話讓旁人聽了是會起誤會的,你這輩子不打算娶妻就算了,我可跟你不一樣!」微斂了笑,他邊覷著荊澔邊審視著房內,「老實說,你還打算在這種鳥地方窩多久?」

  「鳥地方?」他聳聳肩,「你幾時見我這飛了滿天的鳥?」

  「少打迷糊仗,」石守義揮揮手,「你明白我意思的,一個極富盛名的一代畫師就為了個女人這麼一蹶不振?」

  「這兒挺好的,」荊澔一臉意興闌珊,「外頭,沒有吸引我的東西。」

  「讓你畫畫你提不起勁,可好歹男兒志在四方,你真沒想過幹一番轟轟烈烈事業,博個千古留名?」

  「沒想過!」他漫不經心單手支顎,另一手撫上了杯緣輕輕摩挲著。「丈夫兒,富貴等浮雲,看名節。天下事,吾能說;今老矣,空凝絕,對西風慷慨,唾壺歌缺!」

  「拜託!你這話若不是個僧侶,也該是個發蒼齒搖的老翁才能說的,你今年才二十六,發這種慨歎會笑死人的,」石守義抹了抹還真笑出淚水的眼,「跟你說真的,我大哥你也熟,這會他手上握有兵權,麾下正是目前朝廷倚重的一支重兵。」

  這時節的中原正是分裂局面,中原先皇剛駕崩,他年方七歲的兒子即了位,國君年幼,人心不穩,政局動盪不安,一時之間坊間多得是新皇皇位不穩的耳語。

  「怎麼,」荊澔淡笑,「第一神捕想當開國元勳?」

  他噓了長聲,趨至門口確定房外沒人後才敢繼續說話,「你呀你!這事傳出去是要殺頭的,這麼大聲做啥?」

  「想做還怕殺頭?」他沒在意。

  「你呀!」石守義搖搖頭一臉無可奈何。

  「若不是好兄弟我早不理你了,想清楚點,大丈夫揚名立萬的機會稍縱即逝,亂世出英雄,這將近五十年的歲月裡,改朝換代就像翻燒餅一樣簡單,雖然人心不定,可也未嘗不是你我建功立業的好時機?聽我哥說,就快了,他這回擁戴的主子一臉真命天子像,過不久這天遲早是要變的了,怎麼樣?」他頂頂好友肩膀一臉得意,「有沒有心動?」

  「動什麼?」荊澔側過身害得他跌了一跤,「變天就變天,變了天,出門記得帶把傘就是了。」

  「你!」石守義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邊搖頭邊吐氣。「虧你一手生花妙筆,虧你滿腹經綸,虧你一身絕世武功,偏那腦子卻硬是讓泥水給糊死了,我不管你,先和你說定了,這會兒你愛賴在這兒我且由著你,等過陣子事情明朗定了局,新的天下需要的是真的人才,我大哥那兒可少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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