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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唐婧

  「可也幸好今兒個我穿的是這套衣裳,」言語間,她俐落地攀上小紅馬,「若我穿的是雲英裙或留仙裙之類的衣裳,那怎麼辦?」

  「留仙裙?!」荊澔漠著嗓。「妳似乎總忘了身份,姒姒姑娘,妳是供人使喚的丫鬟,犯不著去同人趕時興。」

  見他先行,姒姒踢了踢馬腹跟上。

  「嘿!清楚點兒,打狗看主子,看人先看婢,我穿得好看,自然——」她笑得很甜,「是為了讓你多有點兒面子。」

  「謝了,下回省點兒,我還沒落魄到要用這種面子來肯定自己。」

  她在他背後吐了舌,可趕到他身邊時又換回了笑臉。

  「謹遵主命,主子為大!」

  「為大?」荊澔掃了她一眼。「我可還沒見過膽敢管著主子不許沾酒,大聲大氣當著主子的面砸爛酒罈的丫鬟。」

  「那不同,」她笑咪咪,「那是為你好,對了,主子呀——這馬可有名字?」

  「我這匹叫墨星,妳那匹……」他懶懶沒好氣。「自個兒取吧。」

  「自個兒?」姒姒瞪大眼指了指自己。「意思是——這匹馬是我的?」

  他點點頭,目光落在遠方不去搭理她燦亮的笑眸。他不想看她,他知道她肯定會喜歡這匹馬的,就像他一早上市集時看見它時的反應一樣。

  這匹小紅馬給人的感覺清亮明朗、朝氣勃勃,像極了她。

  他上市集,原是想背著她去喝酒的,卻不知哪根筋不對勁,酒沒喝成反倒牽回了這匹小紅馬。

  昨夜,在她不許他碰酒時,他對酒原有著狂烈的興味兒的,可真等到礙手礙腳的她不在跟前,他才發現那會讓人著迷的酒竟已對他喪失了吸引力。

  至於小紅馬,買給她是因為他欠了她,如此而已。

  「真要送我?」姒姒轉動著靈眸點點下顎,「瞧它紅不隆咚的,就叫赭石吧!」

  荊澔瞥了她一眼沒吭氣,喝駕了聲率先揚蹄奔前。這丫頭,果真酷喜丹青,連替馬命名都不忘和丹青攀上點關係,他原以為只要是女孩見著了紅馬,都慣例要叫什麼胭脂或彤影之類的。

  但,所謂一般的女孩自是不包括嫣語,她打小便是個藥罐子,別說騎馬,他連載著她一塊縱馬而行都是個奢念,他的嫣語是株柔弱的春柳,是個短命的春芒,是會飄絮在春殘時的楊花,卻絕不會是眼前這空有個纖細的身子卻壯得跟牛犢兒似的少女……

  是的,她叫齊姒姒,不是相似的似,不是肆無忌憚的肆,她永遠、永遠,都不會是江嫣語,不會是的……

  心底也不知打哪兒竄生的火氣,荊澔策起了鞭,也不管胯下墨星嘶叫得慘烈,那鞭子雖是鞭笞在墨星臀上可也似極了打在他心口,輕輕一動便要犯起疼。

  見荊澔在前頭奔出一片煙塵,姒姒不但不怕,反還逼出了她好勝貪玩的念頭,嘴裡呼嚕嚕高喝著,雙腿夾緊了赭石急急追了過去,不多時,一黑一紅兩匹駿馬就這麼馳騁過了遙遙天際之線。

  狂奔一陣後,荊澔寒寒的眸子向後兜了圈,心底卻不禁對姒姒起了敬意,論腳程、論體力,她明明該落後他遠遠一大截的,可偏她有個執拗性子及一匹和她同樣執性的小馬,一人一馬都是那種死也不肯服輸的脾氣。

  明明已然汗水淋漓、明明已然氣喘吁吁,卻還是死追著前方的人影不放。

  勁風拂面,他緩下了馬速,畢竟,他是帶她來畫馬而不是騎馬的,他可不想累死了她那匹赭石。

  追上了他,姒姒紅艷艷的臉蛋兒過了好半天才褪去潮紅正常了鼻息,接下來是一段長長而無聲的路程,她靈慧的眸彩在他臉上轉了轉,她並不清楚他方才是為了什麼而狂奔,可她不會傻得去探問的。

  重要的是,這會兒他就在她身邊,那個她喜歡了十載的男人就在她身旁,這才是最最真實的,不是嗎?

  荊澔領著她過了驛馬嶺,那兒的風光已略近似於塞外了,放眼儘是無際的高低草原和其間的大大小小荒漠,空蕩蕩的野風席捲草地,放眼望去,空杳罕見人跡。

  日落前,他領著她來到一處矮丘,不遠處,是條鑠著落日成了黃燦色澤的小溪。

  下了馬,他將墨星的韁繩縛在矮丘旁的一棵樹上,片刻後,姒姒才追上並滑下了赭石。

  她當然也想學他來個俐落的下馬英姿,可她自個兒心底有數,在經過這一段長長的奔馳後,她的腰桿既酸且疼,臀骨顛得麻,兩腿軟得像泥,能不摔下馬已是萬幸了。

  「妳還好吧?」

  她斜瞥了眼正在溪邊喝水的荊澔,如果那問句裡沒有濃濃的嘲佞,那麼,或許她還真會相信他是在關心她。

  「再好不過了!」她蹲在小溪旁啜飲著掌心裡的水,避開他的眼神,更避開自己微顫的膝頭現形在他眸底的機會。

  他將視線投回遠天,立時被那顆大橘似的落日給引住了。

  「好美的夕陽,只不過……」姒姒用被溪水滌淨了的眸陪他盯住遠方,「天色暗下,咱們怎麼畫?」

  「等。」他清淡淡吐語,「那群野馬向來會在日出時出現在這附近,我們得在這兒等候。」

  「可如果明天它們……」她吞吞口水,「有事兒沒能來呢?」

  「那就再等!」荊澔若無其事出聲,自墨星身上取下一個包袱,挖出個窩窩頭扔給她,直至這會兒,姒姒才看清楚那包袱裡不單是裝畫具,還帶了不少糧食,看來,他早有了逗留盤桓的打算了。

  「這麼麻煩呀,主子。」她邊撕嚼著窩窩頭邊好聲好氣建議,「墨星是馬,赭石也是馬,能不能,咱們畫畫它們就成了?」

  「不成!」荊澔眸中擺明了沒得商量。「它們雖然也是馬,但野性已失,怎麼看就是少了股味兒,妳可以先拿它們練筆,卻不能以它們為最終標的。」

  姒姒歎口氣。「主子呀!怎地做事都不興事先商量的?留宿野地幾日幾夜我是不怕,可好歹你得先知會一聲,好讓人家準備準備,你難道不知道女人家出門是很麻煩的嗎?」

  他冷著眼,他當然不知道,這是他頭一遭外出畫畫還帶個女人的,又怎會知道在自個看來不過是外宿幾日的小事,竟還得帶上什麼家當。

  女人,果真是種專招麻煩的動物!

  「隨妳,天還沒黑,妳還來得及回去補妝,換套衣服、梳好髮式,或洗個玫瑰花瓣浴什麼的。」

  見他面無表情在溪畔撿拾著枯柴預備生火,姒姒蹦至他身邊纏上他臂彎,「別這樣嘛,好主子,人家只是拜託你下回注意點罷了,可沒打算將你扔在這兒不顧,有事丫鬟服其勞,你坐著,粗活兒讓我來就成了。」

  「算了吧,妳!」荊澔沒好氣的將她推到溪畔坐下。「我心底早有數,當妳這勞啥子主子的可沒好命,秋棠不在身邊,妳還能使喚誰?坐著吧,別給我添麻煩。」

  「這可是你自個兒認的命唷!」她曲膝坐在草地上,下巴擱在膝頭,雙目亮似落日。「到時可別怪我服侍不周。」

  「若用『服侍不周』四字就能打發妳走的話,今日的我可就沒那麼多麻煩了!」他低低自語,不再理會那怡然自得坐在溪邊兒歇涼的丫鬟,打點起夜宿的準備。

  而天幕也悄悄在不經意間,偷偷地染遍了殷紅!

  第六章

  青青河邊草,漠漠塞上煙。

  在最後一絲日影沒入遼闊草原前,荊澔也早已生起了冉冉炊煙。

  不但如此,挺有本事的他還打了只野兔,剝洗妥當後串過了樹枝在火上轉動翻烤。

  除了肉香,另一處火堆上架了個陶壺,這會兒流洩出了淡淡香氣。

  那香氣……姒姒抽抽鼻子,眼角泛起了笑意,是玉米模模,是胡大廚拿手的玉米模模,真厲害,連這都能帶了來?

  邊想著她邊繼續在溪畔哼著小曲兒滌洗著青絲,外出不便,洗個香噴噴的澡是難了點,可她總可以洗頭吧?

  經過了大半日長長的奔波,發上全是灰濛濛的塵土,她可受不了了,再加上人家都已言明讓她甭動手,那麼她又怎能違背人家的好意?既然不用幹活,還有什麼比洗洗髮、哼哼曲兒更愜意的事情呢?

  荊澔嘴雖硬,可她知道他對她倒是挺縱容的,那模樣,帶了三分怨氣和七分認命,像是欠了她似的。

  譬如這會兒,她只不過是因剛洗了發有些寒意,打了個小小的哆嗦罷了,他就過來將她硬扯到了火邊,還很粗魯地捉起她的長髮,像烤肉似地在火上來來去去。

  「嘿!你在燒頭髮呀?」姒姒掙不脫只好覷著他不耐煩的眸子。

  「夜裡冷,易惹風寒。」由不得她,他依舊捉緊她的發。

  這麼緊張,難不成他之前身邊老跟著個藥罐子?

  「好主子!」姒姒嗓音甜甜,「你這麼好心想幫忙,奴婢自然很感謝,可這種方法烤乾的發是會全部打結的,末了,還不是得累我摸黑再洗一遍?有些事是不能光憑蠻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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