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傻了,他又何苦如此,他大可表態要我留下呀……」齊娸娸不贊同的話卻讓對方給冷冷打斷。
「妳忘了!」花映紅冷哼,「妳不是跟他說,妳有個在等妳學成而歸的男子嗎?耿樂是個君子,他不是那種會強人所難的男子,他尊重妳的決定,他問了妳是否要解除約定,而妳,同意了他不是嗎?」
齊娸娸傻愣愣的出不了聲,真是這樣嗎?
那天到夬了他開了半天口卻說不出話來,真是因為捨不得想挽留她?
而她自己,這兩天的魂不守舍,也是因著早已對他動了真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雖然,我還寧可不要看得這麼清楚……」
花映紅目光看向黑夜幽幽自語。
「現在想來,也許當初我一開始用的方法就錯了,耿樂不同於一般男子,撒嬌哭鬧、以命相脅都只會將他推得更遠,要像朋友似地不給他壓力,讓他慢慢適應妳的存在,而終至,不能沒有妳……」
她嗓音愈來愈低,似在緬懷著什麼。
「花姑娘,妳到底為什麼這麼……嗯,這麼恨他?」
齊娸娸吞下愛改以恨字替代,以眼前女子的烈性,用多年的時光來恨一個人,肯定會比愛一個人來得更有尊嚴。
花映紅淡淡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第九章
花映紅凶歸凶、惡歸惡,當地願意輕聲細語說話時,那嗓音真的很悅耳,如果她竹收起鞭子,改到茶館哼哼小曲兒肯定會日進斗金的,齊娸娸忍不住要這麼想。
「方纔聽茶館的人說起,妳是齊壇國的二公主?」
見她點頭花映紅哼了哼。
「那麼,對於錦衣玉食、要啥得啥的公主而言,該是很難明瞭咱們這些自小便得靠自己求成功、求顯達的市井小民的想法了?」
花映紅睇著外頭正在喝水的胭脂紅馬,似乎感受到主子的目視,胭脂輕嘶了聲,還在泥地上踏了踏蹄子。
「自小,我就喜歡紅色,紅色的衣服、紅色的髮飾、紅色的器皿、家當,乃至,紅色的馬,不為啥,只因我的世界裡儘是一片灰暗,我喜歡紅,喜歡亮眼,喜歡得到所有人的注視與羨慕,我爹娘只生我一個女兒,沒錯,他們是很疼寵我,但因著家境清寒,所謂的疼寵,也只能是在言行上多加親暱罷了,至於實際的物資,則匱乏得很。」
「他們是做什麼營生的?」齊娸娸發問。
「挑糞。」花映紅淡然的像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挑糞?」她真的不是有意要表示驚訝的,只是,只是真沒想過這世上竟還有人得依此業為生的。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花映紅挑眉斜睇著她,「誰不吃飯?誰不如廁?既然有人上茅廁,既然田里需要堆肥,自然,就會有人挑糞水,妳不知道,是因為身為公主,這類骯髒的低下瑣事輪不到妳來費神。」
「對不住!」齊娸娸真心誠意的道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沒想到有人要靠這種活兒過日子?」花映紅無所謂地幫她接了了話,
「我爹大字不識一個,既瘦且弱,而我娘,她是個啞巴,逃難時遇上了我爹,兩個苦命人相依為命啥都不會,不當乞丐還有個挑糞的活兒干已算是不錯了。
「我爹娘深覺慶幸,可我卻不這麼認為,很小的時候我並不明白為什麼沒有玩伴願意到我家玩?還有一些平日肯跟我玩在一塊兒的伴,為什麼只要一見著了我爹娘便要掩鼻遠離?大了一點,我才明白那種眼光,我爹娘以挑糞維生,我是挑糞人的女兒,他們肯跟我玩是種施捨、是種憐憫,我是沒有權利要求和他們平起平坐的。
「不過,很快地,我就不再在乎了!」
花映紅肅冷著嗓,「我告訴我自己,終將有一日會輪到他們來仰視欽羨我的,貧苦人家的孩子比別人更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天賦去贏得想要的東西,身為女人,我沒有家世背景,沒有寒窗苦讀求顯達的機會,但上天賜了我另一個本錢──美麗,我知道自己很漂亮,而這就將是我的工具。
「十二歲那年我設法擠入鄉中選秀的行列,進了皇宮,在別的女孩兒都還陷在愁雲慘霧思念家人時,我已全心投入了學習,三年下來,詩詞歌賦、輕歌曼舞無一不成,還有,我學會了如何讓男人愛我愛得神魂顛倒,我知道我將面臨的是個擁有後宮佳麗三干的男人,我要握住他的心,讓他除我之外看不見別的女人,我要的不只是一時寵幸,而是真實的權力,在後宮中生存,握住實權比擁有人緣更重要。」
是這樣子的嗎?
齊娸娸聽得恍神,憶起了父王后宮中的諸多佳麗,是身為公主的優勢吧,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必須為了生存,付出這麼多努力。
「十五歲那年我成功地贏得了皇帝的寵愛,他果真迷戀上我,他喜歡我美麗的容貌、喜歡我略帶傲然的倔氣,更喜歡我絕妙而惑人的舞姿,很快地,皇帝策封我為貴妃,賜了座彤彩宮,還讓我將爹娘給接進宮裡。
「那兩年正是我人生的頂峰時期,爹娘不用再挑糞,我特意派了綿延數里的鑾駕將他兩位老人家迎進宮裡,那一回,聽說鄉里的人莫不爭相夾道看熱鬧,個個都羨慕地說挑糞的命好,生了個當上貴妃的女兒,我汲汲營營了前半生的目標似乎已然完成,然後,我十七,然後……」花映紅眼中出現了複雜的情緒。
「然後耿樂出現了。」
似是在咀嚼口中的人的名字,花映紅稍停了片刻。
「我愛舞喜樂,皇帝為我組了個宮廷樂師班,日夜笙歌不絕,後來,樂音才子耿樂被皇帝收攬,欽點為殿前樂師總典守,由於前位典守是教了我三年的七旬師傅,對他的樂音技巧我素來欣賞,這會兒見個年輕人來取代他,心底總是不服,老想著一個年方二十二的年輕人能有多大本事?所以當時我是帶著挑釁的心態去見他的。」
「然後?」
「然後?」花映紅冷哼,「你也知道耿樂那手能化腐朽為神奇、引雜音為天籟的本事,是的,剛開始時,我服氣的是他的本事,可到後來,當我不斷尋著各種借口去找他研究曲目,去請他幫我編寫新舞曲時,我才慢慢體會出,他吸引我的已不再是單純的才氣橫溢,而是,而是那個叫耿樂的男人。
「耿樂這男人,皮相還是其次,他最容易讓女人著迷而沉淪的,該是他的溫柔吧……」
齊娸娸不自覺地點了頭。
「我對他的情意他清不清楚我不知道,但他那總是對人溫柔、似有情卻又無意的舉止真會將人給逼瘋的,相處了三年,我活得忐忑,總在他究竟愛不愛我的迷思中渡日,連原先被視為最重要的寵幸於君王都沒放在心上,我總認為他是喜歡我的,只是忌憚於皇帝,只是忌憚於我的身份……
「多才遭妒,在他下頭多得是想取代他位置的人,一樁宮廷命案竟誣上了他,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皇上看我和他走得太近,瞧他不順眼而任由別人佈局害他的,我在皇上跟前哭鬧咒誓才救回他的命,就是這樣,他不情願地欠了我一條命。」
「而妳……」
齊娸娸皺皺眉出了聲音。
「想要他用後半生來還?」
花映紅冷覦了她一眼沒理會她的話,繼續說下去。
「事情發展至此,我知道皇帝對我已起了疑心,所以做了潛離皇城的準備,那些年裡,我同皇城的侍衛統領學了不少武功,這事我是瞞著皇上的,沒想到還真用上了,所以,離開皇城對我並不是難事,我潛至耿樂房裡將他喚醒,告訴他三日後在皇城百哩外的颯秋崖見面,他曾告訴過我那兒的楓葉最美最艷紅,像血般,我愛紅色,也早想過只要重新獲得自由,那兒就是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當然,也是最想和他一塊兒享受自由的地方。」
「結果……」結果不難猜想,齊娸娸出了聲音,「他並沒有出現?」
「是的!」
花映紅沒有表情,一徑冷著嗓。
「他沒有出現,我等了三天、五天、七天甚至一個月,但他始終沒有出現,事隔一個半月後我潛回皇城,才知道我走的那天晚上他也離開了,所以,外界對於此事的揣測都是無行樂師拐帶貴妃為愛私奔,只有我自個兒清楚,他是走了沒錯,卻是自個兒走的,他深覺欠了我人情,不忍當面回絕,就由著我在颯秋崖苦等他一個月。」
說到這兒,她的眸子黯了黯。
「可笑的是就在我等他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皇帝已派人貼出告示,限我一個月內返宮,否則就要將我父母斬首示眾,所以,在我苦候他出現的時候,在我臥在那堆鮮血似的楓葉上時並不知曉,我爹娘的血已如楓葉般紅艷血淋淋地灑落在眾人的眼前,乾涸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