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認得一位姓艾的居士嗎?」扈從發問。
「那是外面的人喊錯了,」男孩有股傲氣,「我爹說我們的姓氏是十分榮耀的,叫做——愛新覺羅!他叫我一定要以這個姓氏為榮,我叫愛新覺羅弘遠!」
「我叫愛新覺羅嬉籬。」女孩還是吮著手指。
玄燁卻已盈滿了淚,心頭震撼,久久不得平復!
孩子們帶著他來到一處紅磚房舍,屋子不大,沒有雕樑畫棟,卻很溫馨,前頭有個小小的曬穀場,上頭還曬著一些菜乾,庭院外雞鴨成群,養了幾匹馬羊,該是代步及取乳用的。
此外,門前有棵老槐樹,樹旁有顆臥牛石,石上刻了副棋盤。
「弘遠!你又帶著妹妹上哪兒去了?」
笑盈盈迎面而來的正是耿凌,雖已為人母,她卻未依俗盤髻,垂至腰際的柔軟青絲使她看來壓根就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模樣,見著玄燁,她呆立著,直至手上鐵盆滑下,「匡啷」一聲驚醒了她。
跪在地上,她急道:「叩見皇上,民婦……民婦……」
「還民婦呢!」玄燁趨前扶起耿凌,笑道,「該說是媳婦兒了吧!你這聲阿瑪遲了這麼多年,連孫子、孫女都已經幫朕給生下了呢!」
「媳婦見過皇阿瑪。」紅著臉,耿凌還是禁不住微有忸怩。
「兒臣胤佑叩見皇阿瑪!」
隨著聲音出現在玄燁面前的是他的愛子胤佑,跪在地上的他幾年不見,氣色更好,只是當年的叛逆不羈氣質已漸漸讓沉持穩重給取代了。
父子相望,四目相投,雖不出聲,千言萬語,似已道盡。
用過茶點,胤佑陪著父親在樹下對弈,只見胤佑取出的棋子竟然都是栩栩如生的石雕像。
有奔騰欲躍的馬,帶著骨輥的車,身披帥服的將,還有盔甲整齊的士,以及手持長戈的兵卒。
「雕得真好!」玄燁讚歎不已。
「山居歲月漫長,」胤佑淡然不經意,「打發時間罷了!」
擺好棋子,胤佑讓父親先下,玄燁「啪」地一聲,來了個當頭炮,胤佑卻不慌不忙,把馬跳起,走著走著,玄燁漸漸發現兒子棋路迥然不同於當年在皇城中的模式,人家都是丟卒保車,他卻丟車保卒。
胤佑的卒子爭著往前拱,過河就形成了連環陣,接著馬也蹬掉了玄燁的中炮,等到玄燁急急調兵遣將時,胤佑卒子已然兵臨城下,「啪」地一聲,「將」倒了玄燁。
輸了棋,玄燁倒也不怒,笑呵呵地直道再來一盤。
「阿瑪!胤佑原不該犯上贏您的,」胤佑淺笑道,「只是想提醒您,萬事民為本,卒者眾多,善用必勝。」
「可是那車縱橫直入,比卒力大勢威,何不用車呢?」
「阿瑪,車乃卒操縱,無卒可動彈不得。」
玄燁大悟,對兒子的智謀更添幾分佩服。「胤佑,以你這樣的人材,實不該在此埋沒。」
「阿瑪,各人有各人的份際,歸居田園,已達宿願,您身旁人才濟濟,只要您善加利用,又何須多個胤佑?」他淺笑,「別忘了您還有另外三十四個兒子!」
「是嗎?阿瑪有嗎?」玄燁喟歎,「只可惜都是些庸才廢物,連胤祁這皇太子都讓我給廢了,真正好的卻又全無野心。」他睨了胤佑一眼,不再多語。
晚膳後,玄燁同胤佑帶著兩個孩子在院中納涼。
執政多年,這是第一次,他有種倦極了的感歎。
「說來可笑,」玄燁對著夜空搖搖頭,「朕的阿瑪在朕幼時倦了紅塵入了佛寺,而朕的兒子也在壯年時便離了紅塵,寧可當個無慾無求的隱士,偏生就朕命苦,非要擔起這江山大業之責!」
胤佑淺笑,「阿瑪智仁兼備,當世難有,捨我其誰,自當扛此重任。」
「答應阿瑪……」玄燁歎口氣,「那一日若阿瑪真能將手中棒子交出,你可得陪著阿瑪在這世外桃源貽養天年。」
「那當然!」胤佑誠摯道,「任何時候,只要阿瑪需要胤佑,就是別叫我做皇太子,除此之外,胤佑自當全力以赴!」
「可偏偏……」玄燁盯著胤佑,「阿瑪最想叫你去做的卻是你最不想做的事情。」
父子對視一眼,忍不住大笑,兩手交疊,暖意互送。
玄燁在這兒住了三天,才不得不離去。
送走父親後,胤佑摟著心愛的妻子,心中感慨萬千。
「你是捨不得你皇阿瑪?還是……你想回去當你的五阿哥?」耿凌逗他。
搖搖頭,胤佑感慨道:「多年未見,阿瑪真的老了,只是,他肩頭上的重擔不知道還要扛到何時?」
想起自己的父親,耿凌不禁欣慰,自從生了嬉籬後,一家子總算已然得著了他老人家的諒解,三不五時地,就會見到他上山來探視孫子孫女,許是業債已償,耿介之與這兩個孫子倒是頗有祖孫緣,與皇室相較起,堂堂一國之君,在親情的慰藉上,反倒還不如尋常百姓來的愜意。
「別這樣,也許不久之後,咱們就能再見到他老人家了,那時咱們一定要留著他與咱們同住。」耿凌試著開解丈夫。
胤佑擁緊妻子,不再出聲。
在當時,他絕沒有想到,父子一別,竟是永訣!
尾聲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七日,玄燁由南苑回到暢春園,初八日,得著輕微風寒,為了在冬至十五日舉行大祀,他決定從初十日起到十四日止,靜養齋戒五日,這段日子,他叫大臣們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向他報告。
就這樣,玄燁為了齋戒靜養,不處理政事,也不讓皇子們在他身邊,更不讓滿漢文武大臣前去打擾,一時間處於和外界完全隔絕的狀態。早有覬覦皇位野心的皇四子胤祺及時地捉住了這一時機,串通好當時負責京師保衛工作的步軍統領國舅隆科多,對玄燁下了毒手,十一月十二日晚,在嚴密控制暢春園並得到玄燁某些內侍協助下,隆科多在食物中投放了致命的毒藥。藥性發作後,康熙帝雖未立即死亡,但已處於深度昏迷中,昏迷前,玄燁曾親手寫下秘密遺詔,「傳位十四子。」
十四皇子胤禰是當時數位皇子中唯一較得玄燁信賴的一位,但那時他正帶兵防守西北邊境,雖是個賢明有才幹的人,但是當時他並不在玄燁身邊,要召回已來不及。
胤祺與隆科多偷到了玄燁的遺詔,並將十字改為於字,成了「傳位於四子」。玄燁的病終於無法挽回,彌留之際,傳諭王公大臣們前來,準備托付大事,可暢春園行宮的大門已被胤祺的爪牙軍隊守住,誰也不能進入。玄燁等了好久,始終不見王公大臣們來到,他靠著御榻喘息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卻看見四皇子胤祺站在面前,玄燁問他王公大臣在哪裡,胤祺不答,卻在懷中取出密詔並向他跪下。玄燁見密詔被他竊取,一怒之下,拿起念珠扔打過去,胤祺輕輕一接,冷笑接過掛在自己胸前,再向著父親連連磕頭,玄燁氣得喘不過氣來,一時逆痰湧塞,眼睛一翻,一代明君就此崩逝。最後隆科多當著眾皇子面前,口頭宣佈他與胤祺捏造的遺詔,把皇位傳給了四皇子胤棋。就這樣,在一場以武力為後盾,經過精心策劃、巧妙安排的政變中,胤祺繼承了皇位,他就是歷史上的雍正帝。
雍正登基後,發覺眾心不服,於是就向反對他的幾個兄弟開刀,先將擁有兵權的十四皇子胤禰召回幽禁,再將有密信往來的八皇子胤祁及九皇子胤唐削除宗籍,勒令改名,一個改名為「阿其那」,一個改名為「塞思黑」,比喻為豬狗,並關入監牢,可不多久,這兩人也都死於非命。
接著雍正接二連三製造了幾次駭人聽聞的文字獄,使得臣民們一想起即毛骨悚然,是以不得不在他面前格外小心,頓時之間,諸王失勢,千官無語,全然不像康熙帝在位時的溫煦安適。雍正暴戾善疑的性情,有人猜測是因他曾在年輕時失去了心愛的女子所致,但無論如何,在他治下的文武百官及百姓個個叫苦連天,所幸這樣的苦日子並不長久,雍正在位僅十三年便即駕崩。對於他的死因,民間有極多的揣測傳說。
有人說他是因私生活過於放縱,服多了金石丹藥中毒而亡,有人說他是死在為康熙帝報仇的親兄弟手上,也有人說他是被震天獅呂方的女兒呂四娘行刺而亡的。
因胤祺在康熙在位時,為了奪取皇位,結交了不少武林異人,組成暗殺集團,卻在雍正四年時,眼見天下大勢已定,在圓明園裡擺下慶功宴,在酒中下了毒藥,這批人飲酒後個個口吐鮮血,氣絕而亡,只一個震天獅呂方漏網,及後他與女兒呂四娘一心一意要為屈死的師父、師兄及兄弟們報仇,計劃周詳後,在雍正十三年,刺殺了雍正。事實如何,已然無從查證,但無論如何,相較起其他皇子的下場,隱居於嵩山的胤佑算是自絕於宮廷內鬥外的幸運兒了,這一生,他得著了心愛的女子,並與之攜手偕老,於願已足。外界的風風雨雨、是是非非、改朝換代,早已不是他會去在意的了。只是,在那年得知康熙帝駕崩的夜,他跪在山頭,遙遙對著紫禁城的方向拜了又拜,悲泣鎮夜,盼得父魂,得以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