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休養生息後,步千歲並沒有神采奕奕的重現江湖,他的心情自昨日至今,一直都處於降至谷底的低迷狀態,依舊是對自己目前困囿不得的處境,相當的不滿和不情願,而他那張酷酷壞壞的俊臉,此時更是黑得嚇人。
又叫他什麼萬歲?她何不直接叫萬歲、萬歲、萬萬歲!
雖然扶蘇柔軟溫婉的叫聲很動聽,可是她叫了那麼久,卻始終沒把他的名字給叫對,還是一直叫著昨晚她為他起的那難聽名字,這讓步千歲腹內那好不容易才稍微顯得風平浪靜的怒火,又熟悉地冒了出來。
他懶懶回頭,斜睨她一眼,「叫我?」
扶蘇輕點螓首,並伸出手示意他下樓來。
「哼。」他低低冷哼,有個性地甩過頭不理會她。
男子漢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算是目前寄人籬下,誰說她改的名他就要用?
他只是落難至此,但他的人格可不落難。
「咳咳。」見他不下來,扶蘇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地自袖中拿出一張他極為眼熟的懸賞繪像。
步千歲看了後態度馬上來個大逆轉,腳步勤快地匆匆跑下樓。
「來了、來了,步萬歲來了!」可惡的女人,就會捏著他的把柄來招降他!
「早些習慣你的新名吧。」扶蘇挨在他的耳邊,對這個臉色臭到極點的男人輕聲叮嚀,「我想你也不希望我成天把步千歲這名宇掛在口頭上,害得你又要餓著肚子到處逃難是不是?」好心為他著想,他還擺出這個拽樣?
他扁著嘴,「叫我做什ど?」
「這是你頭一天的工作,你先看看。」她轉身指著桌上一迭厚重並夾帶著灰塵的帳冊,並隨手拿起一本放在他的手上。
步千歲隨意大略地翻了翻,而後兩眼止不住地張大。
眼前這些歪七扭八、活像蚯蚓爬過的東西,真的是老祖先伏羲氏所造過的宇嗎?這是哪個文盲寫出來嚇人的天書?還是他識的字不夠多,所以才看不懂這種類似外族文字,或是某位能人奇才所創的新式文字?
他的眉心開始抽搐個不停,「這是。什麼?」這內容太深奧了,他必須請人來解惑一下。
「帳冊。」扶蘇眉開眼笑地向他講解。
步千歲努力集中了視線,試著在這本無人能懂的天書裡,辨認出些許模糊的字跡和數字,而後神情呆滯地轉首看她。
「帳冊?」他很勉強地擠出乾笑,「這叫債冊吧?」
一片赤字,負債纍纍,摸過不下數千本帳冊的他,從沒看過有哪本帳冊能夠像它這般入不敷出一路紅到底的,沒想到這家妓院,竟虧本虧成這樣,托她的福,他算是大大地開了一番眼界。
「別這樣嘛。」她一副受傷的表情。
步千歲翻著白眼,「你是怎ど經營的?」能夠虧成這樣而妓院卻還沒倒,她值得他將她給供起來膜拜。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會懂得經營這門困難的學問?」她微微蹙起新月般的細眉,隨後挽著他的手臂朝他綻出甜蜜的笑靨。
果然是千金值一笑。
步千歲恍惚地盯著她的俏顏,覺得大門外的對聯寫得還真對,這種比花朵盛綻還要美上萬分的笑容,太值千金了,只要能這樣看她挨在他身畔對他如此柔柔一笑,他願意掏出大把銀票再多看幾眼她的笑容。
「萬歲?」扶蘇在他不自覺地發呆時,伸出雪白的柔荑在他的面前晃動著。
他眨眨眼,「啊?」
她笑靨如花地拉著他往外廳走,「既然這間曉霜齋的帳冊你已經在心底大概有個譜了,那麼重新管理帳冊這事就先擱著,你另有其它要事得先辦。」
「什ど要事?」感覺腦袋還有點輕飄飄的步千歲,莫名其妙地任她拉著走。
「去和他們聯絡一下感情吧。」扶蘇將他拉至外廳的案桌前坐定後,朝身後揚手一拍,「春夏秋冬!」
「春夏秋冬?」步千歲兩眼打直地盯著在她一呼喚後,便出現在他面前,長相令他十分驚異的人們。
「我忘了說還有一個。」她慇勤地指著沒叫到名的男子向他介紹,「站在最旁邊的那個是武八郎。」
很。好。
高得像大樹的、矮得像豆芽的、胖得像水桶的、瘦得像竹竿的、醜得像被毀過容的。在今日之前,他從未見過的奇人,此刻皆整齊羅列站在他的面前,集體讓他經歷一次難得的驚嚇體驗,他暗自決定,下次他要先和扶蘇溝通好,如果她想這麼嚇他的話,最起碼也得先給他一點心理準備的時間。
他鎮定地拉長了音調,「他們。是誰?」
「這裡的員工。」她輕快地告訴他,並招手要所有人都上前,「大家都過來,見見咱們曉霜齋初上任的新總管。」
「總管?」步千歲緊急拉下她高揚的玉臂。
她理所當然地看向他,「就你呀。」
「我什ど時候答應了?」昨晚她的威脅成交時,怎ど他就沒聽到他有應徵要做這家快倒的妓院的總管?
「你不願答應嗎?」帶有惡意的微笑,再次浮現在扶蘇白淨勻麗的臉蛋上。
他歎息地垂下首,「答應。」每當見到她這種笑容,他就知道這女人又要威脅他了。
「答應就以總管的身份去瞭解他們一下。」扶蘇心滿意足地拍拍他的肩,然後退到一旁安靜的坐下。
步千歲沉沉地吐出一口大氣,不情願地翻開員工名冊。
「春聯?」到底是哪個天才叫這種名字的?
昨夜帶著睡意跑至扶蘇房裡的春聯,立刻站至他的面前。
步千歲抬首看她一眼,立刻迅速把後悔的眼瞼垂下。
天啊,七早八早就看到這個舉世無敵丑,但又對他笑得太過燦爛而有點像花癡的女人,真的是很傷眼睛也對他的膽量相當刺激。
他揉著眼睛問:「你在曉霜齋裡的職務是什ど?」他實在是想不出這女人在妓院裡能做什ど。
「負責陪客人飲酒作樂。」春聯開開心心地向他報上職務名稱。
飲酒作樂?救命喔,他要是客人,看到這個花癡似的女人,他恐怕喝下肚的水酒會原封不動地吐出來。
「夏威姨?」他揮手要她退回原位,改叫另一位名字挺怪的女人上常「有!」身材胖得遠超出楊玉環最大限度的夏威姨,踏著十分穩重的步伐來到他的面前。
「你呢?」步千歲一手撐著額際,忽然覺得頭有點疼,「你又是做什麼的?」
「我是這的舞孃。」夏威姨驕傲地揚起看似脖子上的贅肉,又像是下巴的部分。
他絲毫不敢期待地指示,「跳一曲來瞧瞧。」
隨著夏姑娘的翩翩起舞,地面隨即震動了起來,望著眼前這名身材橫看豎看都分不清前後左右,跳起舞來兩腳頻頻打結的姑娘,「砰」的一聲,步千歲無力地趴在桌面上。
舞癡一個。
他哀怨地揮揮手,「別跳了。」她就行行好,別再刺激他了。
「我是秋海糖。」一道輕柔得像快被風吹散的微弱聲音,幽幽地在他的耳畔響起。
「你的職務?」步千歲麻木地抬首看著這名瘦得彷彿只要北風一吹,就會被刮到天邊去的女人。
「樂妓。」她費力地抬高了手上的琵琶。
「彈首曲子來聽聽。」他非常希望這名姑娘別像其它人一樣,也是那ど地與眾不同。
時而嘈雜如雷,時而氣若游絲、五音不全頻頻走調的樂音,緩緩鑽進步千歲的耳膜裡,令他無力地抬起眼皮,頭痛劇烈地看她辛苦地要抱穩看似比她還重的琵琶,又要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來撥動軸弦。
他忍不住擰緊眉心,甩甩頭,把那些還停留在他腦海裡的魔音給甩掉。
音癡一個。
「下一個,冬眠?」他已經徹底放棄希望。
「我原是管帳的。」高大得像棵大樹的冬眠,彎低了身子向他表示。
步千歲直接拎起那本帳冊,「這就是你的傑作?」原來他就是那個理財白癡兼文盲。
「我。我。我沒習過字。」冬眠慚愧又內疚地絞扭著十指。
他不禁感歎再感歎,搖頭再搖頭。
「最後一個,武八郎?」光看名字,他就知道這個也不會正常到哪裡去。
「我。我是這兒的保鏢兼大廚。」身材比一般人還來得矮小瘦弱的武八郎,奮力地踮高腳尖在他面前揮手。
步千歲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找到他的身影,並且不可思議地拉長了問號。
「你?」體弱無力的袖珍型保鏢?
回想起昨晚他以囫圇吞棗的方式,緊壓抑住自己的味覺,才有辦法吞下肚的食物,那慘不忍睹的菜色,就是眼前這個恐怕不及爐灶高度的男人所煮出來的,步千歲便很想吐血。
在這一天,步千歲終於體認到一件他從未頓悟過的事。
那就是禍事並不會單行,也不會只有成雙而已,因為接下來還有滾雪球般地不斷惡性循環下去。
這家妓院裡,有花癡、音癡、舞癡、理財白癡、體弱無力的護院兼廚藝一竅不通的廚師。扶蘇是打哪找來這種難得一見的異常人才的?在這裡,除了扶蘇有資格當花牌紅妓之外,其它人無論是在先天或後天上,根本就不該出現和待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