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氣,覺得好生氣好生氣,弄不懂,為什麼同學要這樣欺負他?為什麼呢?
難道就因為他臉上的疤嗎?
忿忿不平的飛踢腳下的石塊,仇曉末越想越覺得生氣。
對於他臉上那一塊突起的可怕疤痕,雖然爸爸媽媽一直說沒關係,但他知道有關係,明明就是有關係的,為什麼爸爸媽媽要騙他呢?
大家都嫌他醜,只要大人不在,小朋友們都嫌他醜,當著他的面笑他。
就連大人們也是一樣!
雖然表面上裝成沒關係,但明明跟其他小朋友一樣,都嫌他醜,只是以為他不知道。
其實他統統都知道,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因為他長得不夠漂亮,不是一個漂亮的小孩。
沒有大大圓圓的眼睛,唇畔邊還有一片巴掌大、浮凸變形的紅色斑塊……他知道那是什麼,爸爸說那是血管瘤,一種對小孩來說滿常見的病。
而且爸爸還說了,這種血管瘤會好的,只要等他大一點,這一整塊像怪物皮膚一樣的紅色浮凸就會自動消褪。
爸爸一直是這樣說的,但他實在弄不懂,爸爸說的長大,到底是要長多大才算數?
這一片像怪物皮膚一樣的紅色斑塊,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消失呢?
他討厭……真的非常討厭跟大家不一樣,因為臉上那塊明顯的紅斑,大家都不喜歡他,除了爸爸、媽媽還能一樣疼他之外,其他人都是用看怪物般的表情看他,那讓他不舒服,覺得很不喜歡。
雖然大人們在他面前會裝成沒事的樣子,但他有感覺啊,可以感覺到大人的偏心,不管是在幼稚園裡,還是下了課之後的保母家,大人們就是偏心啊!
雖然年僅五歲,雖然年幼,但仇曉末知道,他什麼都知道!
孩子的敏感讓他足以分辨出,哪些照顧、關懷與微笑,是出自於真心的喜愛,或是為了責任而做的敷衍應付了事。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他難過,因為不論是從師長或是保母那邊,他所能得到的,向來就只是責任跟敷衍應付了事,至於那種打心底笑瞇眼的疼寵關愛,是別人的,統統都是別的小朋友的!
傷心、憤恨兼吃味,對一個五歲的小孩來說,大人態度上的差別待遇就夠他受的了,更何況要再加上同齡孩童的集體作弄跟排擠,要他如何不氣、不嘔、不怒、不怨?
就像剛剛那樣,小朋友們當面取笑他、嫌惡他,想到大家不喜歡跟他玩,還當著他的面嫌他醜……古典細長的丹鳳眼驀地泛紅……若不是因為個性上的倔強,只怕他的眼淚就要掉了下來。
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又不是他自願要生這種病的,如果他真有選擇能力的話,他也不願臉上出現這樣的恐怖紅斑啊,為什麼小朋友們要這樣欺負他?
怒極,仇曉末奮力朝路邊的大垃圾筒踹了一腳,咚一聲的悶響並不能化去他滿腔的恨意,正要再補上一腳時,奇怪的嗚咽聲讓他住了「腳」……
怪怪,什麼聲音啊?
仇曉末停頓了一下,努力分辨那奇怪聲響的來源。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後,狐疑的目光緊盯向那個比他還要高的鐵製巨型垃圾桶。
裡面有東西,他肯定裡面一定藏了什麼東西。
猜想是受困的小貓小狗,仇曉末東瞧西瞧的察看一下四周,實在找不到什麼可以墊腳的東西,只得利用擱置一旁、一袋又一袋的垃圾,試著將它們靠攏一起後,踩著垃圾而上,稍嫌吃力的搬開半掩的垃圾蓋。
奇怪的嗚嗚聲果然是從桶子裡發出的,正確一點來說,是桶內那攏成一坨的布包……在蓋子掀起後,那布包裡的嗚嗚聲變得更大聲、更明顯了。
仇曉末感到驚奇,好奇心讓他不顧髒污,伸手撥開那團帶著血漬、看起來有點噁心的布巾——
乍見的光明讓布包中的小生物皺起了臉,止住了嗚咽怪聲。
立在上方的仇曉末睜大了眼,對著那一團……「東西」,不敢相信他眼睛所看到的。
丑!好醜啊!怎麼會有這麼醜的小娃娃!?
小娃娃?
沒錯,仇曉末看見的是一個人類的小娃娃,天曉得小娃娃怎麼會出現在垃圾筒裡?但這種事就是發生了,看得仇曉末一臉震驚。
震驚小娃娃的出現,也震驚小娃娃的醜……真的是醜!那皺巴巴的樣子要說不像外星人,至少也像只小猴子一樣醜。
而且不止是醜,還髒,渾身黏濕濕、血淋淋的,加上丑不拉嘰的樣子,真要叫一個正常的五歲小孩退避三舍。
可仇曉末不是……該說他不算是一般的小孩……震驚過後,他的心中溢滿了心有慼慼焉的同情。
小娃娃該是餓了,適應光明後又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小小的巴掌朝天撈啊撈的,不經意中恰好抓住了仇曉末的手,一把就往嘴裡塞去。
哭聲,止了。仇曉末震驚莫名的看著那個直吸吮他小手指的迷你小娃娃,心中除了滿溢的憐惜,還興起了一種被人依附、被人需要的感動。
就在這一瞬間.他決定了!
毫不遲疑跟考慮地傾身,他埋進垃圾筒中,吃力的用他細細的手臂抱起那團布包,用一種讓大人覺得膽戰心驚的方式抱起了那個小娃娃。
過程中,他的腳下驚險萬分的一滑,整個人抱著那團布包從一袋袋的垃圾上跌落了下來,但幸好,沒事,他險險……非常非常驚險的止住了跌勢,僅僅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沒抱著那布包一起摔了個鼻青臉腫。
勉強的爬了起來,仇曉末的懷中猶抱著那嗚嗚直叫的嬰孩,小小的步伐快速往前衝沖沖,直奔回家。
※ ※ ※
三十八歲才生下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孩子,白茉莉對獨子的寵愛程度可想而知,但如今,這唯一的孩兒正在跟她鬧脾氣……
「老公?」對著緊閉的房門,白茉莉臉上的憂慮明顯易見。
「別理他。」仇天明翻著手中的報紙,狀似無所謂。「要是事事都順他的意,豈不是會把他寵壞,以為這世上的事他說了算,讓他無法無天了?」
「但……但都一天了,從昨晚起這孩子就躲進去不見任何人,不吃又不喝的,身子怎麼受得了?」白茉莉極為擔心這一點。
翻報紙的手一頓,仇天明猶逞強的說道:「餓了又如何?他自己做下的錯誤決定,除非他修正他的想法,要不就是要承擔後果。」
「做什麼跟孩子鬥氣?他才五歲而已。」白茉莉忍不住感到氣惱。
沒錯!打孩子一出世時,兩夫妻已講好了,要把孩子當成平等的個體來對待,但所謂的平等,可不是在孩子還不懂事、任性鬧脾氣的時候,沒頭沒腦的跟著槓上!
「再怎麼說,曉末才五歲,雖然他平常是那麼樣的乖巧聽話,但不表示他的思想已經成熟到跟大人一樣,你跟他鬥氣,羞也不羞?」白茉莉有些動氣了。
「你的意思是要順他的意,把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孩領養回來?」仇天明霍一下的合上報紙,直指問題中心。
「我沒那麼說啊。」白茉莉語氣弱了幾分。
「沒那麼說……」仇天明低哼一聲。「現在曉末會鬧性子,就是要我們領養那孩子回來,按他那拗脾氣,要是我們不點頭答應他,這事有可能完嗎?」
「你的意思是?」白茉莉皺眉。
「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表明並且堅定我們的立場,這樣才能讓他退讓.打消認養一個小孩回來的主意!」身為大學教授,仇天明十分講究個人原則問題,也相信身為同事的妻子應該能瞭解他的苦心,那種以身作則、藉機會教育來教育孩子的苦心。
可惜白茉莉一點也不能瞭解他的苦心,對於他的主張,她沒接腔,只是看著他,用不滿的眼神靜靜的看著他。
仇天明驀地有些不安,因此加重語氣強調自己的立場。「以曉末那種拗脾氣,讓他吃點苦頭是必要的。」
「拗?你也知道你的孩子脾氣拗?」白茉莉不知哪來的氣,一股腦的反擊回去。「他拗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平常你不跟他磨,現在才要跟他耗,你什麼意思?要是餓壞我的曉末,你怎麼賠我?」
「你……你說什麼啊?」
「我說什麼你還不清楚嗎?曉末他拗歸拗,但本質絕對是乖巧又懂事,平常要拗起來,大多是自己發自己的脾氣,一個人悶著生氣,不遷怒人、不無理取鬧,這樣懂事的孩子,你打燈籠上哪兒找第二個?」白茉莉對這兒子是滿意到了極點。
就是因為滿意,她也是心疼得不得了。
美目直直掃向當家老爺,她接著教訓:「他一向就不讓人操心,這回竟然堅持不自己生悶氣,而是拗起了性子跟我們槓上,你不去想他的動機,就只想著要磨他的性子……在你堅持磨掉他的拗脾氣之前,你有沒有想過他幾歲?有沒有想過他的身子是不是禁得起這樣挨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