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嵐張大嘴,一度失去語言能力,他沒想到愛女竟是這樣看待這整件事。
她的!原來在他花錢代這臭小子出資葬父後,女兒還記得那「賣身葬父」的一個「賣」字,直接把這臭小子當成他買來送她的一件禮物了。
這樣說……好像也有道理……
「爹爹,你救他,驕兒喜歡這個禮物,好喜歡。」她哭喪著臉,非常的認真。
「喜歡?比喜歡爹爹還要喜歡?」本來稍有軟化,但聽她這一說,燕青嵐又不滿了起來。
偏頭,燕驕娃想了想,道:「不一樣,爹爹,是爹爹;他,是他,是驕兒的禮物,驕兒要、要保護他。」
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她頓了頓,喘了口氣。
想了想,在她努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後,她又開口道:「爹爹救他,驕兒、驕兒最喜歡爹爹。」
燕青嵐自動把她整段意思歸類成——這世上她最喜歡的就是他這個做老爹的!
這樣一想,他心情大好。
念在她一向愛護自個兒的玩具,又特別珍惜每一件他所送的禮物,燕青嵐多少開始明瞭她的意思,只能不情不願的來到床邊。
「就這一次喔,因為是你的禮物,爹爹才出手的。」他喃念著,像是在對亡妻做說明似的,一臉不甘的出手搭上衛揚極其微弱的脈搏。
奇怪,按這脈象看來……臭小子應該早就要死了的,怎麼還能拖這麼久?
心下覺得有異,燕青嵐又翻又碰的,最後找到的結果讓他差點吐血。
「你把鳳還丹給他吃了?」
燕驕娃不懂爹爹那又驚又怒的表情,她偏著頭,很無辜的說道:「因為他肚子飢餓,驕兒只有那個,所以……」
「所以你就拿鳳還丹給他吃?」燕青嵐接口,只覺一陣心痛,又想捶心肝了。
不過在捶之前,也得問問該用多少力。
「你拿幾顆給他吃?」他問,不等她回答,逕自從她身上翻出裝鳳還丹的白玉瓶,一開……裡面空空如也。
一陣痛從燕青嵐的心房開始蔓延開來,他怎麼也想不到,他苦心研發煉製、要讓女兒補身健體用的保命丹會全進了衛揚的肚子裡。
不提研發跟煉製的時間,光是要搜齊那些珍貴的藥材,就耗盡他的心血跟力氣,可以說每一顆丹藥都是他的血淚,也包含他無盡的父愛。
但沒想到、真的沒想到,他那滿滿的父愛竟會全進了這臭小子的肚子裡!?
一陣恨讓他想破口大罵,也想要賴大喊他不醫了,可是……可是所有的恨意在對上愛女那單純又無辜的澄澈瞳眸後……
罷了!罷了!還是先救人再說了。
重重一歎,他也只能認栽,不然還能怎樣?
雖然驚險,雖然曾經歷生死一瞬間,差那麼一點點就要丟掉那一條小命,但怎麼說,差一點,那就差很多了。
重傷的衛揚沒死成,這是個事實,而說起來,一刀被命中要害的他,真是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這下子好不容易救回一條命,一陣子的調養是跑不了的。
所以持續了很久一段時間,他每天就是休養、休養、休養……
佯裝讀書,一雙眼的視線卻不禁朝坐在床尾邊的人看去,而像是感應到他的注視,一樣在看書的另一顆頭顱抬起,清艷秀雅的小臉兒毫不遲疑地對他綻出一抹可愛的笑容。
下意識的回以一笑,衛揚埋首回書本,但怎麼也止不住心頭的怪異感。
不是錯覺,他怎麼看、怎麼想,都覺得這一對買他又救他的父女很奇怪!
首先是態度上的問題,老的那一個呢,擺明對他沒好感,每每見了他,都沒什麼好臉色,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與之相處。
至於小的這一個,雖然充滿了善意,但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那並不是年歲大小的問題,而是她的言行舉止,即使是因為年幼的關係,但她的一言一行總是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感,單純真摯到讓人生疑。
對著這樣一對只能用古怪來形容的父女,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相處,再者,撇開他們對他的態度不談,他自己的心態也還沒調適過來。
雖然他向現實低頭,為了辦好爹爹的後事而出賣自己,但受過去所讀的書跟所學的人生態度所影響,說真的,他頗為輕視自己的行為。
只不過,他真的沒有辦法呀!
十二歲的年紀,說小不小,但說大也大不到哪兒去,沒有任何店家肯僱用他這年紀的孩子,先前爹爹還在世時,他偶爾還能找點打零工的工作,換取他和爹親一頓的溫飽。可那樣的機會不多,而微薄的薪資光是買食物果腹都不夠用了,更何況是存下來?
身邊一分錢都沒有,他不出賣自己,哪來的錢為爹親辦後事?
現實讓他不得不拋棄自尊向人低頭,但這種事,沒經驗的他畢竟是做不來……不過一般人也沒人會有這方面的經驗吧?
他苦笑,懷疑自己的腦子裝了什麼,怎會想到那邊去了。不只是他,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只有一個親爹,一般人誰會有這種賣身葬父的「經驗」呢?
斂回心神,他有些煩惱的想著正題,至今仍厘不清,在他賣了自己之後,他該做些什麼?
不只如此,他的態度呢?面對這一對買了他又救了他的父女,他到底該用什麼態度來面對他們才是正確的?
是下人吧!就像一般進到大府邸中的奴才一樣,他該是服侍人的角色,但……但他們這些天對他照顧有加的模樣,實在又不像對待下人的樣子,而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分外的煩惱。
從沒賣過自己,如今在這一對買他又救他的父女面前,他實在不知道,現在他該怎麼為自己找個妥善的定位點……
「痛?」
軟軟的疑問句就貼在他耳邊,衛揚猛然回神,這才發現驕兒不知何時已跪坐在他身側,精緻、小巧的臉兒上佈滿了擔憂。
「還好,你爹的藥很有效,傷口癒合得很快,至少外面已經結了一層痂,現在只要不動到它,其實就不那麼痛了。」他回答她,經由這幾天的相處,多少有些習慣她這種簡短的說話方式,知道她在說什麼。
他的答案讓她微微一笑,軟軟的小手摸他的頰,像照顧小娃兒一樣的叮嚀他。「你乖,爹爹去僱馬車,我們回家,要回家了。」
她的態度讓衛揚有些哭笑不得。
這也是她讓他覺得怪異的一點,她雖然少一言,但總的來說,她似乎把他當成比她更加年幼可欺的弱小角色,否則,她不會老用這種又疼又哄的語氣跟他說話,好像他是個易碎的娃娃似的。
天知道當他們兩個人並坐在一塊兒時,橫看豎看或是倒立著看,不論是從哪種角度來看他們兩人,他都絕不是那個該受保護的人。即使他現在有傷在身,讓行動不便的他顯得蒼白、虛弱了點,但那並不能改變什麼,她實在不該用那種呵憐小娃娃一樣的態度跟語氣來對待他的。
「那個……」他頓了頓,止不住好奇的問:「你剛剛說要回家,那是哪裡?很遠嗎?」
從他們住宿客棧的行為就知道,他們父女倆不是本地人,由於事關他的未來,他無法不感到好奇,不知道把自己賣掉後,他將流落何處?
回應他問題的,是一長串的沉默。
「怎麼了?不方便說嗎?」見她一臉為難,衛揚問,卻覺得奇怪,這種事有什麼好不能說的?他被他們父女倆買了下來,就算她現在不說,之後他跟他們回去,不也一樣會知道他們住在哪裡嗎?
「沒關係,若不方便說,就算了。」見她還是一臉的苦惱,他出聲道。
她搖頭,一臉困擾。「不是,不是不方便,驕兒、驕兒不會說。」
「你不認得路?」他只能這樣推測。
在他詫異中,她點頭。
見她年幼,衛揚也不逼她,雖沒細問,但她看來不超過十歲,對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女孩,他能強求什麼?
「你不要怕,爹爹、爹爹認得路,他會帶我們回去的。」以為他擔心這個,她軟聲安慰他。
聞言,衛揚只有失笑的分,這麼天真稚氣的娃兒,他倒真是首見了。
還記得在他生命劇變以前,他一直就夢想著想要一個像她這樣可愛的小妹妹來作伴,倒沒想到,在上天開了如此大的一個玩笑,將他的人生打散得不成形之後,還讓他這夢想回了一半。
雖然從今之後,她是主,他是僕,但服侍她,就當成自己在照顧自個兒的妹妹,想來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一想,衛揚那一顆因揣測而惶惶不安的心稍稍平定了下來。
「怎麼了?」忽地發現她的視線落在他手中的書本上。
「那個,是什麼?」她問。
雖然那些書是她開口要求爹親代為買回來的,但那其實是因為見養傷的他悶得發慌,而自己又曾在無意間聽他提起,若能看書來打發時間該有多好,於是乎她才跟爹爹開口要求買回這些書,實際上,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