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看錯,銅鏡中有著一片深藍色澤的醜陋容顏確實是她自己的,而且經由一番用力的搓洗後,她不得不面對一個可怕的事實——那片深藍,佔滿她右半邊臉的深藍,它們洗不掉,怎麼樣也洗不掉。
不願相信,但她毀容了,原本白淨秀雅的一張臉真的就這樣被毀了,而更傷人的是,毀掉它的還不是別人,那人——
正是她的母親。
怔怔對著銅鏡中的醜顏,書雅有些失神。
即使過了九年,可七歲那年的記憶就像一道魔咒,緊緊、緊緊的束縛住她,如影隨形的,總在她稍稍不注意時便佔據她的心魂,讓她無法自已、一再地憶及那一夜的所有一切。
說來諷刺,她確實遵守了當初承諾額娘的話,牢牢地記住了那一夜所聽到的教誨,可沒想到的是,讓她牢牢記下的原因竟是……
纖纖素手輕撫鏡子的醜顏,對於那幾乎佔滿右半邊臉的深藍色印記,她無言,心神飄至數日前的賞花會,整個人因而顯得有些恍惚。
沒有人.從來沒有人這樣看待過她,不但沒讓她臉上的醜陋印記嚇到,還能透過那胎記一樣的記痕看她,真正地在看她!
不可否認,她是打心底感到高興,只是那樣的雀躍欣喜,經過幾日的冷靜下來後,反而形成另一道更加沉重的謎題困住了她。
是真的嗎?那麼樣俊美出眾的人兒,他說的那些話,可是真心的?
描繪著鏡子裡那塊胎記般的印記,書雅綻出一抹苦笑。
說真的,饒是看了九年,可至今,對於那一片的深藍,她依然覺得不適應啊!
這要她怎麼適應呢?
好好的一張臉,莫名的,竟被毀染成如今的模樣……雖然她不確定,經過九年,這抹深藍下的容顏是美是醜,但至少,若少掉了這一大片不自然的色澤,她能肯定,自己的容貌最少會像個正常人一樣,而不是現在這般,無端頂著一片像是胎記一樣的深藍,無端引人側目跟反感。
而如今,在她連自己都沒法兒說服自己適應的情況下,竟有個人跑來告訴她,要她別在意那「無關緊要」的胎記,頭頭是道地要她像一般人過活。
但這有可能嗎?
輕歎一聲,不再直視鏡子的醜顏,書雅下意識地往懷裡探去。
就像這些年來所做的,書雅讓白己拋開所有的煩心事,全心感受那熟悉的觸感,直到那讓人靜心的冰涼逐漸轉為溫潤後,握緊的手才稍稍鬆開了些,從袖中取出她最最珍視的護身符——
那是一尊白淨稚趣的瓷娃娃,圓圓的臉,有著甜甜的笑容……那笑,陪伴了她許多年,總在她最寂寞的時候溫暖她的心,也就是因為有它的存在與陪伴,才不至於讓她心傷時感到太過孤單。
只是每當她對著這個瓷娃娃,對著她的陪伴,忍不住地,她便會想起當年那位幫她解圍的大哥哥。
這麼多年了,不知道那位漂亮的大哥哥過得如何了?
思緒不由得飄向今日結識的征宇貝勒,不知怎地,經過那一日之後,她總把他跟當年的大哥哥聯想在一塊兒。
就像現在,她明明是想著那位大哥哥的事,但腦海中所浮現出來的,卻是征宇貝勒的模樣,讓她不自主的想著他無雙的俊美、略顯稚氣的笑顏,以及鼓勵她的時候,那種剛強中又隱帶著溫柔的親切。
察覺自己正在想些什麼,書雅閉上眼,使勁地搖晃了下她那顆不受控制的腦袋,待她覺得夠了,不再胡思亂想後,這才再張開眼,然後,讓眼前的陰影嚇了一大跳。
「誰?!」
以為見鬼了,書雅大喝一聲,同時猛地轉過身來,只是緊接所看見的,讓驚嚇中的她呆得更徹底。
鬼……這真是活見鬼了!
時間在這一瞬間停滯不動。
因為驚嚇過度,書雅只能傻呆呆地對著那人……
沒錯,是個人,那立於她身後而造成陰影的,是人而非鬼魅,只不過,這人比起鬼魅來,反而還要讓她更加吃驚。
征宇貝勒?!
這……這不會吧?
書雅的腦子亂成一片,怎麼也想不透,怎麼會在自個兒的房間看見了他?
相較於她,造成她一顆腦袋跟內心都一陣混亂的始作俑者沒說話,征宇的視線極為專注地看著她手中的瓷娃娃,動也不動。
良久,在她稍稍平定下那份慌亂後,才見他將視線移到她的臉上,而那張俊美得過火的面容上,難以理解的帶有幾分的錯愕——
「是你!」
沒時間去理解,他那肯定的語氣是在確定什麼,書雅還有更重要的事要釐清。
「你……你為什麼在這裡?」她問。語氣中雖充滿了慌亂與不確定,但又帶著一點點不自覺的欣喜情緒。
征宇沒理會她的問題,他看著她,看得好專注好專注,看得她下意識地低頭檢視自己的裝扮,懷疑是哪裡出了錯。
「書兒?」征宇突地開口,惹的正忙著檢視衣著的書雅一僵。
他叫她什麼?是聽錯了吧?他剛剛是叫了她什麼?
那該是不可能的事,隨著父母親的離世,那小名,早一同跟著被埋葬了起來,從那時候起,就再也沒有人知道,知道她曾有過那樣稚氣的小名了。
所以是她聽錯了,應該是她聽錯了……
「書兒?」就像是跟她唱反調,在她說服自己的同時,征宇嘗試性的又喚了一聲。那得天獨厚的出眾面容上,除了驚詫,還是驚詫。
書雅好困惑好困惑地看著他。「你……你怎知道這個小名?」
征宇沒理她,大掌撫上她的臉,輕輕碰著那半邊帶著深藍色澤的頰。「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從童恩那兒聽來關於書雅格格的所有事之後,對她,他的心中就一直存著一份不該有的在意,想著她被毀的容顏,想著她這些年來的心情,想著她對被毀顏之事存有多少的怨與恨……直到今天,他認為夠了,不願再獨自面對那種關注與在意,索性摸上了收養她的尚書府、摸進了她所住的閣樓內。
那是一種他無法抑止的衝動,不過他也懶得去制止,就這樣貿然地、像個衝動的熱血少年般,避開所有的人,悄悄地模進了她的閨房。
是曾想過,他這樣的舉動該會嚇到了她,但讓人無法料到的是,比起他偷偷摸摸入府來的行徑,她給了他一個更震撼人的驚喜——
是她!自當年一別後,他心中惦念多年的小女孩!
過於震驚的關係,讓他不願相信,但、但她手中的瓷娃娃證實了一切,她不只是個困惑他、讓他出現異樣情緒的書雅格格,她還是當年那個可愛粉嫩、惹得他這些年記掛在心上的小女孩。
「書兒……書兒……」無意識的輕喃那多年前牢記在心中的小名,征宇撫著她的臉,試圖將記憶中的小女孩跟眼前遭逢諸多磨難的書雅格格相聯。
書雅徹底的讓他給困惑住了,只能呆呆地任他輕觸著她的臉,無法言語。
「如果不是見了這瓷娃娃,我還不敢相信,遭遇這麼多事情的,真的是你。」確認過後,征宇執起她的柔荑,連同她手心底的瓷娃娃,流露出一臉的複雜。
他的話讓書雅驀地一僵——
懂了,她懂了,也總算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在說什麼。
「你是……大哥哥?」她困難地開了口,不敢相信,她先前的聯想竟成了真。
是他,當年幫她解圍,送了她這個瓷娃娃當護身符的大哥哥……真的是他!
「當年,你怎一下就走了呢?」語帶輕鬆的,征宇故意先提及往事。
其實他真正想說的不是這些!
雖然,他從童恩那兒聽來了許多,可對於發生在她身上的劇變,他心裡仍有無數的疑問想問她,只是征宇心裡更加明白,以她的性格,這會兒若逼得太急,定會嚇到她,反而讓她心生退卻之意。
所以他故意以輕鬆的語氣提起住事,想讓彼此先消化掉心中的那份驚訝,然後等過往的回憶拉近彼此的距離後,再慢慢追問他真正想問的。
「其實我那時才離開了一下,一會兒後就回到那樹下找你,只是那時你已經走了。」征宇說道。
「當年,我並不是去參加賞花宴的。」書雅解釋道。「原先,秀姑是奉了額娘的命,領我上蘭姨家跟她請安,順便將額娘所寫的信一同交給蘭姨,但沒想到,那日蘭姨出門參加春日賞花宴,秀姑知道額娘的信是要交代急事,在不敢耽擱的情況下,才會貿然領著我追到賞花宴中。」
書雅悄悄看了他一眼,見他示意要她再說下去,她這才又開口:「之後的事,你也大概知道了,我在那棵樹下等秀姑,而艷明格格跟幾個格格圍住了我……」
「艷明格格?」征宇一怔,沒料到事情會巧成這地步,當年的人事物,隔了九年,在前幾日的賞花宴上重新上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