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糟蹋生命。」在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拾起刑刀朝纖頸抹去時,他的動作更快,迅捷地掃去那柄刑刀,兩手牢牢擒握住她的皓腕,制止住她的愚行。
無法掙扎的震玉沒有開口,她只是用一種疲憊無望的目光鎖住他幽黑的眼眸,感覺那惑力無限雙黑眸,像似一潭冰鎮寒透的深水,擁有著招喚她向下沉淪的力量,吸引著她直沉下去、沉下去……
殞星在她即將癱倒之前,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渾身痛累的震玉勉力掀開眼簾看了看他,感覺他冰涼的指尖,如涼風般地撫過她的面頰,舒適得令她更快速地想閉上眼。
然而就在她沉入黑暗前,他將她擁至胸前,附在她的耳畔低語,她清晰地聽見……
「你若真是想死,那就把命交給我吧。」
第三章
暮色徘徊在西天盡處,層疊的霞彩遲遲不願散去,執意要為天際襯上繽紛的瑰色,不肯讓黑夜的夜幕正式接手來臨。
皇城的內城,都因這炫爛的霞色而染紅了,在鍾靈宮的天台上,一名身著術袍的男子乘著晚風,袍裾迎風款款翻飛。他往前更站一步,臨高俯眺眼下的一切。皇城內城的各處高砌的皇親巨宅、官府大院,此刻的屋瓦正反射著夕照斑斕的色彩,放眼望去,霞光如鱗,處處輝煌閃爍。
但,在這片看似一如以往的黃昏裡,無人知道,有隻鬼,闖進了這座不屬於他的世界。
「師父。」軒轅岳不作聲地來到他的身後,微微屈首向他低喚。
皇甫遲沒有回首,只是一徑地遙望如血色爛漫的落日。
他屈指算了算,低低一笑,「有只闖錯地盤的東西來了。」
「闖錯地盤?」軒轅岳遲疑了一會,也跟著攤指算來,不久,他攏緊了一雙墨眉。
陰間的鬼囚,擅自闖入了陽間?他怎都沒有注意到?
軒轅岳不語地在地心中輾想著,那隻鬼囚,是如何闖過邊界的?區區一隻遭禁的鬼囚,應當是沒有這份能耐,是誰幫了那隻鬼囚?然而他更擔心的是,那名鬼囚來到陽間是想做什麼?
該不會……是為了前些日子被師父捕獲的陰界殿下暗響吧?
他欲言又止,「師父,關於天壇裡囚禁的陰界殿下……」
「他怎麼了?」皇甫遲挑了挑眉,緩慢地旋過身來,夕照映在他的身後,令軒轅岳看不清他陰暗的面容。
「他很衰弱。依我看,再不讓他返回陰間,他恐怕就撐不下去了。」無法回到陰間,吸取了陽間過多陽氣的暗響,已孱弱得有如秋風中的枯葉,雖然他已用術法勉強維持住暗響的生命,但這也僅只是暫時的,他要是再不來和師父說說,只怕暗響就將魂飛魄散了。
他的唇邊勾曳出無情的笑意,「你要我放了他?」
軒轅岳鄭重地向他頷首,「徒兒認為師父不該留著鬼。」陰陽兩界素來能夠平衡,就是因為兩界互不相犯,如今陽間的人私自捉了陰間身份極為重要的人物,只怕這份和平就將被摧毀了。
「喔?」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
「師父,鬼子會為陽間招來禍害,咱們不如……」才想建議他盡速釋放暗響的軒轅岳,語未竟,已遭他駁回。
皇甫遲揚手一斥,「為師的會留著那東西,自是有他的用途。」得之如此不易,且這個機會百年也難再有一回,他怎可輕易放過這個天賜的安排?
「他不過是只幼鬼罷了,能有什麼用途?」不想見一條陰間的生命就此消逝,也不想眼看將因此引發動亂的他猶不放棄,「相反的,如不盡早釋放鬼子,就怕陰陽兩界將因一名鬼子而造成不平,萬一因此而惹出了事端來那該怎麼辦?倘若陰界派出鬼差想索回鬼子又該如何是好?」
皇甫遲眉心隱隱怒動,眨眼間,他的身影一閃,他已靜立在轅軒岳的面前,令軒轅岳的呼吸瞬間緊緊被鎖住,再無法發出聲音。
「你何時變得這麼多話?」這個徒兒素來不是只會照章行事,不會有怨也不會有疑嗎?怎麼他今日卻跟那個叛徒一樣,竟敢反駁起他。
「我只是……」
他的音調更是令軒轅岳不寒而慄,「我可曾允許你對陰界之鬼心軟?」
「沒有。」軒轅岳猛然一驚,知道他動怒了,連忙低首補救。
「知道就好。」他揚袖一拂,側過身眺望那輪已將淪陷至遠處暗山裡的餘日。
緊握拳心的軒轅岳,深深摒斂著氣息,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靜看著皇甫遲的側臉。
投入師門以來,至今,少說也有廿年了,這廿年來,學術得道多年的師尊,面容一日無改,依然看來是個年不過三十的俊朗美男子,但他的實際年齡,卻是誰也不清楚,眾人僅知的,是人人朝他俯首的強大道術法力。
想當年,京兆外兩條主要水運的江道,因暴雨氾濫成災,淹沒了兩江沿岸的民居和良田,在那時,皇甫遲出現了,一襲白袍的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踩踏著江水狂浪,凌空站在江面上施法不過半日,兩江的怒濤猶如風止雨息,被淹沒的地域,也紛紛潮退水盡。
以神人之姿出現的皇甫遲,很快的就受到聖上點召入宮面謁,不久,隨即被策封為護國法師,不但在皇城內城裡擁有屬於國師一人的鍾靈宮,在朝廷內,因有許多將他視為政海明燈的眾臣們,使得他具有莫大的權勢,只因不僅是民間百姓將他奉若神明,就連聖上,也得時時入鍾靈宮向他請教消災。
可是,眾人和聖上都忽略了,這個謎樣的國師他的來歷、他真正的面目是什麼,就連身為徒兒的他也不清楚,這個表面上看來救人救世的師尊,為何真實的模樣,竟是如此與表裡不符。
越是多靠近師尊一分,他便益發覺得,師父的血……是冷的。
皇甫遲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思,「小心看著鬼子,他若挺不住了,你就為他施以延壽之法,別讓他死得太早。」
「是……」他怔了怔,無奈地垂下眼答應。
「還不走?」已吩咐完畢後,見他許久仍是沒離開,皇甫遲不悅地回首。
「還有一事。」軒轅岳的眉心更是緊鎖,「就是熒惑守心一事,聖上命人前來詢問師父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為皇室消災。」
「轉告聖上,為師將會擇期祭天。」
「祭天?」驚愕之餘,他忍不住脫口而出,「但熒惑守心一事分明是天文占侯捏造的,為何還要……」就連他只要掐指算算也知道那回事是假,而師父卻還要讓這出假戲繼續真做下去?
皇甫遲卻瞇細了眼,低聲地向他警告,「不許把這事洩漏出去。」
望著他凌厲的眼眸,軒轅岳不能否認,即使他再怎麼不想參與朝中之事,再怎麼不想跟師尊一樣被捲入朝爭之中,可只要他身為徒兒一日,他就得被迫入局,然後再一如以往地將這朝野中的黑暗面全都咽至腹裡深藏。
「徒兒知道了。」久久,他終於心灰地開口。
「岳兒。」在他疲憊地轉過身時,皇甫遲又再交代,「去殺了那只擅闖陽間的鬼囚。」
他一怔,步伐像灌了鉛,沉重地拖拉住他,令他怎麼也走不動,他甩甩頭,奮力驅走心中種種的費解,努力將所有的抗駁都壓下。
皇甫遲微微揚起唇角,「不該存於這世上的東西,就讓他回去他該待的地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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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似把銳利的鐮刀,清冷地掛在眾雲飄飛的夜空裡。
在吹起料峭寒風的午夜,殞星褪去了無害的人相,替換上了他原本嚇人的鬼面,化為魅夜裡尋找仇人的惡鬼,無聲地來到新任丞相翟慶的豪宅之外不遠處。
經歷了昨日後,翟慶像是極怕再見到他似的,連夜加派了大批的官兵護府,森嚴的守衛,宛如在戒防著什麼危機或是大敵般,讓殞星才遠遠地來到大街,猶未走到丞相府前的大道上,便可看見丞相府佈滿戒護的人潮,令他就是想一進府探究竟,確認翟慶是否真的在府內,也得大費周章。
錯失了上一回在法場中來得太快的機會後,要想復仇,變得不再是件易事。
其實以他往昔在沙場上以一殺百的能力,要入府殺人並不困難,困難的是,他惟一的目標只是翟慶罷了,在孤牢裡坐了廿年後,他不想再開殺戒,更不想再殺無辜之人。
因此,他選擇暫饒翟慶一命,先依鬼後暗緲之願救回暗響再圖打算。
可是,人間這麼大,他上哪去找暗響?鬼後只說了可能在京兆里,雖說是為他縮小了搜索目標,但,京兆也不小啊,若是從頭至尾一戶戶搜起,只怕在百日之內,他仍是無法順利代鬼後找回愛子。
但,換個方式想想,這世上,能夠捉住暗響或是收留暗響的人,應該也不是有很多,暗響畢竟是隻鬼,陽間之人容不下鬼、也懼於鬼,如此一來,他更可減少去些許範圍,將目標放在神鬼佛仙有關,或是得道的術士那方面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