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露。」老人家驀地喊住她。
佟青露停在幾步外,納悶地回眸,這一回眸她適巧與步出車外的偉岸男子打了個照面。
「嗨!」她風情萬種想審視阿波羅,卻見這位太陽神輕輕淡淡點了一下頭後,看也不看她一眼,拿過老人家的花,便朝後座走去。他冷淡的態度,可激起了佟青露捉弄人的興致了。「樊爸,你的兒子和你一樣帥耶!他娶妻了沒?」她嗲聲嗲氣,妖嬈嫵媚地踅回。
「沒有。」老人家半認真半配合地搖頭。「這孩子眼光太高,始終找不到合意的女孩。你有沒有興趣應徵這個缺?」
樊御軍打開後座放好花,沉穩緘默地走回前座,那始終從容不迫的態度,沉靜自在得根本不當兩人的戲語是一回事。
「我有興趣,可惜令公子沒興趣。」她長得真有那麼驚世駭俗嗎?不會吧!三天前還有個人著迷於她的美麗,對她上下其手。
「該回去了。」樊御軍攙扶起老人家,對她嬌媚的吟歎無動於衷。
「多加把勁,他就是你的了。」老人家杵在車門明目張膽地鼓勵著,那亮閃閃的眸光似乎在告訴世人,他已將她的捉弄帶入另一個非玩笑的認真層面。
「真的嗎﹖」佟青露歡欣地打量樊御軍,故意不去理會老人家眼中熠熠閃動的光芒。「我真的有希望嗎?」不動如山,他也太穩重了吧!
「加油!」老人家含著慈祥的笑容,無比認真地打氣。
「媽在等你用早餐。」樊御軍等在一旁,不急不躁地提醒父親。
樊家的事業果真繁重,這位樊家大少,竟然像剛出土的千年木乃伊,忘了喜怒哀樂是怎麼回事似的,板了張沒表情的臉。還俊逸非凡哩!嘖。
「樊爸,我看我沒那個福分當你的大媳婦了,你還有沒有別的兒子?」佟青露越看越覺得表情木然的樊御軍很有趣,不禁咯笑出聲。
「我還有個兒子叫子奕,一個女兒叫……」
「爸,我們已經耽誤太久了。」樊御軍輕率地打斷話,贏得樊老先生一記不悅的白眼。
佟青露將那記警告瞧得分明,再看樊御軍一臉受教的模樣,忍不住仰頭大笑。天啊!他的家教可真嚴。看一個冷靜得教人喘不過氣來的大男人被訓,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噢!可憐的軍軍。大笑方歇,她突然意識到家教甚嚴的樊家父子岑寂地望著白己。
「對不起,我知道這種笑法很猖狂,請原諒我的失禮。」優雅地攏攏被風拂亂的髮髻,她的笑意猶濃。想必對謙恭和氣的樊老先生來說,她的大笑顯得輕率,嘴巴開得可能稍微大了點。
「青露,你跟我們一起坐車回去,女孩子家單獨走山路不太安全。」老人家不以為意地笑開了臉,不想放她一個人。
「我有這個榮幸嗎?」她備感榮寵地詢問遠眺他方的樊家少爺。
「上車。」悠悠哉哉拉回心神,樊御軍那四處遊走的黑眸突然無預警地對上佟青露,決定接受她的挑釁。
他這突發的舉動,冷不防地驚擾了佟青露平靜多年的心房。
「我只是開玩笑的,謝謝你們的好意。」她侷促不安地調開眼神,閃爍不定的視線在接觸到老人溫和的笑容時,自然而然堆滿溫柔,連笑容的甜度也在不知不覺中加深。「樊爸,很高興認識你,有空記得來捧阿姨的場。」她快樂地擺擺手。
「最近的治安不太好,這樣好嗎?」老人家若有所思地凝視遠去的人。
「她不是小孩子了。」樊御軍扶老人就座後,漫不經心地移進駕駛座,發車上路。她讓他等了那麼久才來,聽到他的名字居然像不認識?
車子行經佟青露時,她放下行李,捧著幾乎淹沒自己的花束,開開心心地揮手道別。在人車交錯的剎那間,她彷彿看見樊御軍那雙深沉的眼眸定定地駐足在自己臉上,一瞬也不瞬凝望著,像在找尋些什麼……
※ ※ ※
「青露——」向晚時分,邱嬸站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盡情扯開嗓門地朝透天厝吆喝著。
「哦……」
「青露,起床了。」丟不丟臉啊!現在已經六點了,她還在睡。
「嗯……」佟青露呢喃不清。
「佟青露,再不起床,我要發火了。」大姊是怎麼教小孩的,居然這樣放縱她?
「嗯……」佟青露懶洋洋地翻身,身子才側過去,人就跟著掉下床。經過驚天動地的一摔,她總算徹底的清醒了。
「青露!」樓下的邱嬸喊得肝火冉冉上升。
「你不是說她大清早走了兩、三個小時的山路,才到這兒的。她一定很胭才會睡午覺,你就別吵她了。」邱伯走出餐廳,極力安撫老婆。
住家緊鄰著餐廳就是有這種壞處,無法混水摸魚。他暗歎。
「現在睡足了,晚上就會失眠。日夜顛倒很傷身體的,你懂什麼?」邱嬸不悅地丟了記衛生眼給老公。「青露,還不快下來!」
佟青露編好髮辮,隨意換了件無袖連身短裙,飄飄然步下樓,睡眼惺忪。
「我很會睡的,阿姨不用擔心啦!」她慵懶地舒展身體,走到室外。「倒是你,嗓音越來越洪亮,越老精神越好,好讓人羨慕哦!」她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貪嘴。」邱嬸端不住怒容,一把抓她入懷,又愛又憐地擁得她喘不過氣。
青露是個典型的氣質美女,任何不雅的舉止行為,只要由她表現出來,便會多了那麼點與眾不同的優雅,她就是有辦法化粗俗為高雅。有人說環境造就氣質,她卻以為「麗質天生」;不然佟家這些女孩們怎會性格各異。
「青露。」邱伯看著個頭、體型都差之千里的姨甥,微微笑瞇了原就不大的眼睛。
「姨丈!」佟青露看到佇立在餐館門口的人,忽然又叫又笑,飛身撲進他壯碩的懷裡。「下午來的時候沒看見你,你跑到哪裡去了,一點都不關心我。」
「鎮上有人家嫁女兒,叫了外燴,我送過去,順便幫忙。」他笑呵呵。
「你和阿姨又不缺錢用,不要辦外燴了,好辛苦的。」佟青露嬌嗔地要求。「叫表哥們快點結婚生幾個孩子回來讓你們玩好了。」阿姨只生兩個兒子,現都已成年留學美國和英國,少有時間回來。
這間開了四、五年的老店,不僅裝潢獨樹一格,就連餐點之精緻美味也是眾所周知。餐館裡除了中西式便餐外,還兼賣下午茶及點心、飲料,阿姨把PUB的特色都帶進樊家小鎮了。
「我才不要帶小孩,他們有辦法生就得自己帶。老了還要去伺候人,我可不幹。」邱嬸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什麼含飴弄孫,她才不信那一套。辛苦了大半輩子,現在好不容易有空了,她想過幾年清閒的好日子,不再有責任和壓力。
「你現在就不算在伺候人?」佟青露兜著矮自己一截的阿姨,既媚且皮地揚起柳眉,瞟了瞟爬滿葛籐的小餐館。
「不算,烹煮是我的興趣。當興趣轉變為職業又沒有經濟負擔時,那便是人生一大樂事了。」邱嬸眉開眼笑地看著老伴,「何況,我和老伴興趣相投,對這裡的人又有一種深切的情感,為老朋友服務不算伺候。」
「姨丈,你看阿姨是不是又在暗示我什麼了?」佟青露挽著邱伯,拉著邱嬸,三人那股親熱的模樣,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是他們捧在手心細細呵護的寶貝女兒。
「阿姨擔心你男朋友太多,名聲太壞,以後嫁不出去。」想起她像花蝴蝶,男友一個換過一個,邱嬸突然氣呼呼地扠著腰。
「我沒有。」佟青露嬌滴滴地輕嚷,震驚極了。「那些謠言都是愛不到我的人無地放矢,其實我是很專情的。阿姨,你不要聽信讒言,浮雲可蔽日啊!大人。」
邱伯捂著嘴偷笑,圓滾滾的肚子抖啊抖的。
「你專情?!」邱嬸的嗓音驀然高了八度。「每回上台北,就看到不同的男人接你出去……」
「那些都是同事和朋友。相逢自是有緣,大家偶爾出去喝個荼、聊個天,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姨丈,你說對不對?」她輕描淡寫,三兩下便把棘手的難題丟給忍著笑的邱伯。
「老邱,你敢把她寵壞?」邱嬸橫眉豎眼,肅殺地瞪著丈夫。
「阿姨……」佟青露碰碰她,低聲撒嬌。「別這樣嘛!我這麼甜蜜可人,要姨丈不寵我,你不是在刁難人嗎?」
邱伯忍不住縱聲大笑,惹來老婆幾記好笑又好氣的白眼。
「老闆,你們小姐應付不來了。」餐館裡面有人捺不住性子,跑出來抱怨著。
「對不起,馬上來。鈴音忙不過來,我先進去了,你們慢慢抬槓。」邱伯顫笑不止,乘機開溜。
「我也去幫忙。」佟青露轉身欲溜之大吉,卻被瞭然於心的邱嬸硬拉了回來。
「今天有鈴音來幫忙,你不用擔心。」邱嬸拽著她,走進佈置溫馨、典雅的小餐館裡;但見室內人聲雜沸,座無虛席,輕柔的爵士樂淡淡地流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