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笙同學,不是叫你小心喝了。」阿勁又好笑又好氣。「冰箱有一些水果和牛奶,我回來以前你要解決掉哦。」
戚水笙狐疑下床,赤腳走到廚房打開大冰箱,滿滿的食物讓她看傻了眼。
「好多,我……我一個人吃不——」當令水果應有盡有,各式生鮮乳品一應俱全,她慌駭的眸子冷不防被一張貼在蛋盒上小紙條吸引。
「看到啦?嗯?」一腳將同機的阿達踹到候機室另一頭候著,阿勁低沉笑著,期待反應的心竟不可思議地微微抖顫。
戚水笙驚愕地跌坐廚房地板,宿醉未醒的混沌腦袋猶如被丟了一顆核彈,嗡嗡嗚響,眼前冒出一朵朵覃雲狀金花。
一直以為,她絕對不會陷入,絕不會……但是卻這麼開心……
「哈羅!別不吭聲哦,你哪個字看不懂,來,告訴勁大帥哥,我幫你解說。」他語調放懶懶,企圖活絡凝滯的氣氛。
「你……你是不是該上飛機了?」戚水笙芳心一束束揪疼,抓著紙條,臉不知所措的埋入屈起的雙膝間,試圖冷靜沸騰的心緒,好釐清這一切。
「還早,別催嘛,你就這麼急著趕我走啊?」阿勁可憐兮兮哀怨道,笑眼飛揚。「我下禮拜五回來,這幾天我讓那堆賤胚子輪流接你上下班,讓色胚子送到門口就好,不必費事請他們進去坐了……」
戚水笙腦子亂烘烘,沒吭聲,心慌意亂的傾聽那頭懶懶的戲言與叮囑,不知如何應對,只慶幸他沒逼她即刻答覆。
「分離的恐怖時刻終於到來,本帥哥必須去美國出賣我的俊美。」阿勁一手撐開企圖監聽的鬼祟熊臉,逗道:「你熟透的小臉蛋可以抬起來透透氣了,水笙同學。」
戚水笙驚訝抬臉,繼而噗時一笑。勁好瞭解她。
「嘿,我說這麼多,你真打定主意不回句話來聽聽啊?我迫切需要你的聲音來支持我度過悶死人的飛行時間,說啊說啊!」阿勁奮力慫恿。
「你……你該上飛機了。」戚水笙很努力的擠出這樣一句。
「噢!你好薄情……十五號記得來接我,我知道桃園一間很有意思的汽車旅館……別哭……」阿勁的不乾不脆,又招惹來數聲不耐熊咆。
戚水笙微笑著揩去眼角不知何時淌出的淚,聽他出一阿達為了爭奪手機而忽遠忽近的嬉鬧聲。挨了捍微紅的鼻頭,她抖著手展開捏皺的小紙條,揪扯的、心卻再次遭受同樣力道的劇烈撞擊——
我可愛的水笙同學:
你覺不覺得我家外面風光明媚(沒你萬分之一媚)、屋內浴缸贊又好泡?
覺不覺得屋主的床睡起來特別香,更別提屋主本人既俊且帥又好抱?
好康的這一切目前對你開放了哦,欲搶從速,並免費供應一百年。
喂!心動就別猶豫,搶輸別人你會飲恨不止十萬年哦!
好啦,搬進來嘛,嗯?嗯?嗯?
就這麼一吻為定了嘍!(出門前吻過了好幾定,你抵賴不掉的)
你的勁
「死阿達,再一句!最後一句就好……水笙同學,我回台灣再幫你打包,你先別忙,我愛……嘟!」電話那方的情話沒能說全,手機斷訊。
又是這麼突然,勁老是這麼地突然……他的一舉一動總是出人意表,讓她防不勝防……
淚花凝聚在甜滋滋的末端一句,戚水笙移不開水濛濛的視線。
揪疼的心糾結成團,她蜷縮在冰箱前,環手抱膝,心間漲滿著酸中帶甜、苦中泛蜜的矛盾幸福。
雖然知道勁對每個女人都很溫柔,都這般甜言蜜語,但她還是傻傻的覺得被人這樣哄著,好幸福。
起初不許自已在意勁,很努力想劃出兩人的界線,勁卻不許她忽視。
後來被他的甜言漸次餵食得貪戀起他的溫柔,貪戀在他身畔的輕鬆與快樂時光,即使被他不正經的言語逗弄也惱得甜蜜,心因此一寸寸耽溺……
不知不覺,她竟愛上勁……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已經叫他別對她太好……在她最脆弱的時候,他不該一再出現偷走她的、心……
再這樣下去她會落入那種模式,愛上勁,不能回頭,最後只好愛得委曲求全等待他玩倦、倦鳥歸巢回她身畔,可悲的擷取片刻溫存以換取一世心滿意足。
不!她寧願捨棄,也絕不屈就。
一個是驕傲得讓人筋疲力盡,一個是玩世得讓人不敢愛上。
天譴吧,為了逃避優,她利用了勁的溫柔,呵,活該被懲罰……
戚水笙背靠冰箱,將甜透的紙條貼牢在苦澀眉、心。
已經不能再逃避,日日本攤牌前,她必須好好的想」想,想冰川家、伯父,以及勁的這一切……
「伯父。」戚水笙在戚夫人陪伴下,勇敢的踏進書房。
不曉得近十年的努力,這段離得太遠的親情拉近多少,她盡力了。如果真是父親欠下,她也由國認為還完了,從此不虧欠,她不出賣自己的一輩子。
「有伯母在,別怕別怕……」笑呵呵的戚夫人推她坐下,逕自擇了靠花園的椅子悠哉泡起下午茶。
戚南慶填完宣紙上最後一個字,擱下毛筆。
「公司那邊你不必去了,何時回日本?」添水進硯台,專心研墨。
對戚南慶嚴肅的面容心生畏怯,戚水笙不由出口主看向戚夫人,只見靠山笑咪咪揮著手絹暗示她有話儘管說,別顧忌太多。
「伯父,我不想嫁入冰川家。」戚水笙鼓足勇氣,開門見山地挑明。
戚夫人無聲地拍拍握絹小手,幫侄女喝采加油。
戚南慶面不改色的放下墨棒,打開書桌抽屜又拿出一張宣紙,在書桌鋪平。戚水笙一顆心忐忑不安,彷若聆聽極刑判決的重刑犯。
「說清楚,是不想嫁冰川家還是鬼堂優。」不疾不徐握筆,揮毫下第一撇。
「都不想。」戚水笙想也不想,答得堅決。
「不想就順心而行,沒人勉強你。」
「伯父……」不敢置信的淚水奪眶而出,戚水笙掩面輕泣,哭得像小女孩地奔入神色有些不自在的戚南慶懷裡,尋求陌生的父愛慰藉。
再也沒想到事情如此輕易,沒想到這位至親在她心中的份量遠超出預期,至親的支持讓她哭得感傷、哭得盡興而無愁。
淚庫決堤,一哭釋千結……
第一次見堅忍不拔的心肝侄女在人前哭成這樣,戚夫人不能忍受的老淚撲簌簌掉,哭著奔過來將淚人兒奪回懷裡溫婉拍撫,邊跺腳怒斥不苟言笑的嚴肅老伴:
「當人伯父就了不起嗎?有話為什麼不能輕輕地、婉轉地說呢?就非要把我好好一個孩子弄哭,你看看!哭成這樣、哭成這樣!我的孩子怎麼這麼命苦,回台灣投親一直被冷臉虐待……」
「秀娟……」無端成罪人的戚南慶不動如山,讓兩個水做的女人哭濕他才漿燙好的白襯衫。
人哭己哭,年逾六十的戚夫人尤其見不得心頭肉掉一滴淚,於是乎哭得比侄女傷心斷腸、更似小娃娃,陳年怨氣一古腦兒迸出來,濕透的手絹不甘心地揮來揮去:
「你自己憑良心說,我的心肝寶貝有白要你一分錢?才沒有!她是憑自己本事掙來的,你這鐵公雞不拔毛,怎能對我這樣的好孩子下毒手啊!我就不懂,水笙學費自己賺、生活費自己賺,這麼多年來自食其力,連北投那間什麼了不起的戚家鬼祖厝也只是暫住,你還好意思嫌她職業不夠高尚?教撞球哪裡不高尚,又不偷不搶!她比你三個舞文弄墨的兒子還出息,你有什麼好不滿足,老端著一張冷臉嚇人,當人家一個伯父,也用不著架子端這麼高……」
「秀娟……」國字臉被手絹打濕,戚南慶拿淚汪汪的老伴沒轍。
戚水笙又尷尬又感動的笑出淚來,撒嬌地摟抱激動的戚夫人。「伯母,你能不能幫我下碗酸辣面?我最愛吃伯母煮的面了。」
「你還沒吃午飯?!」戚夫人頓住忿恨難平的數落,驚呼:「這怎麼得了!兩點半了,你這孩子怎麼回事……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伯母馬上去煮,你要忍著點……都是你伯父,成天公事公事!還忘恩負義把我的閨秀弄哭……伯父敢欺壓你,你大聲一呼,伯母耳力很好,馬上來救你……」
不放心的叨念聲終於遠去。不習慣感情外露的戚南慶,不自然地拍了下侄女纖弱肩頭,轉回書桌後,重新握筆。
「趁新聞稿發佈前回日本一趟,把事情講清楚,該結束就當面結束,說出來才能重新開始,一走之了不能解決問題。」冰川家固執的老太太,嘴上不說,其實懸念著這個流落在外的倔強外孫女。
以冰川家的財勢,要這孩子回去並非難事,犯不著自降格調的以婚姻做交換條件,這對心傲氣高死要面子的老太太,可是莫大恥辱。
「我知道。」她早知道必須回去一趟,親自面對過去,心頭夢魘才能永遠的驅除乾淨,心間那口氣才不會時不時的梗得她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