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
夏秀被忽然彈跳起來又咒又罵的人嚇一跳,驚懼地連退數步。
「哥哥快來!尼安德塔叔叔被花刺到手了,你快點來!快點!」她回頭求助。
「誰是尼安德什麼鬼東西啊!別叫我叔叔增加我的心理負擔行不行?」噢,他媽的,小小一根刺這麼痛對嗎?
「他跟你鬧著玩的,別怕。妹才十歲,你都不會被花刺傷,一個老你十二歲的成熟大學生,不可能愚蠢得應付不了花刺,他不是三歲小孩,」管冬彥合起課本。「不信的話,你不妨問那位先生,問他有沒有被花刺扎到手?」
夏秀依言回過頭。「尼安德塔叔叔,你有沒有--」
「當然沒有!開玩笑,我展力齊耶!『青嵐大學』的學生會長耶!老子他媽的好得不能再好!」展力齊挺起傲人胸膛,打落牙齒和血吞。「你不要學你病貓哥哥,拐著彎罵人人猿!也不准叫我叔--叔!差一個輩份感覺就差--很--多!再半路亂叫叔叔我就……我就,我就不給你糖吃哦!」
「妹,我們回家。」管冬彥決定跟笨蛋保持距離。
「那玫瑰花怎麼辦?」夏秀大眼直勾勾地覬覦嬌妍欲滴的紅玫瑰。
「成熟的大人不會說話不算話。玫瑰花讓那位叔叔采就好,我們回家吃飯,他采好後會送過來。」管冬彥踱回石桌將書本一一疊起,收妥,溫和笑哼:「不信,你問那位先生。」
「不用問了,你快回去吃飯!」展力齊雙瞳噴火,不必小芳鄰開口問,逕行恨聲回答、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走著瞧!只會陰損的病貓!為人陰毒的瘟神!總有一天一定讓他找不到宿主,無血可吸而爛死!
橫眉豎目的惡臉望向小芳鄰時,霎時崩解,展力齊以驚人的和氣眉開眼笑,拿指頭愛嬌地戳了下小芳鄰。「花交給力齊哥哥就好,不用感謝我。你回去吃飯,飯要多吃點,胸部才會長肉肉,以後你要以身相許,力齊哥哥絕不會找借口推辭。」
管冬彥臉色陰沉,懶得聽他廢話。「不必感謝好色糟老頭,妹,過來。」
「姓管的,你閉嘴哦!需要你的高見我會准你開口,看你要死不活的死德性就不爽,滾離我視線遠一點,哪邊涼快你哪邊窩去!」脾氣一來擋都擋不住,展力齊低頭看見玫瑰花更火大,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就抓--
啊!椎心刺骨的劇痛從掌心轟上來,痛得展力齊頭昏眼花,身子蜷縮在地。
「妹,別看了,他沒事,那是尼安德塔人摘完玫瑰後特有的祈禱姿勢,跟我們上教堂做禮拜一樣,我們不要打擾人家。」等頻頻回望的妹妹接近八角亭,管冬彥才提起書包,漫步下去與她會合。「你不是也要玫瑰嗎?別忘了爸爸,還有媽媽,奶奶很疼你,太婆也是。你想想看,有沒有遺漏誰?」
十歲的小女孩心無城府,馬上讓陰險的兄長轉移了注意力。
「冰樹要一朵!」夏秀高興地數起來,伸手讓以溫柔眼神鼓吹她深入去想的哥哥牽著。「二月婆婆一朵,七月婆婆一朵,九月婆婆一朵,十一月婆婆一朵,嗯,聖誕婆婆也一朵。」
她每唱名一位,火到快爆炸的展力齊頭就暈一下、五臟六腑就抽一下。
「還有,蘭西學姐也要一朵!」
「蘭西?」淡白的病容微詫,管冬彥屈指叩了下妹妹。「你一個小四生,怎會認識國中部的校花小姐?」
「上次體育課的時候,她來小學部拿東西,看我們班只剩下我不會游泳,同學一直在笑,就留下來教我游泳了哦!哥哥,蘭西學姐很會游泳!」
「兩節課都留在那裡?」這樣就蹺課啦?
「對啊,她沒有笑我,每天留下來陪我練習,一直到我學會游泳哦!」
「是嗎?哥倒不知道校花時間這麼多,改天遇見了,哥會謝謝她對你的照顧。」
轟隆!止歇不到一個鐘頭的春雨,伴隨春雷飄落,管冬彥幫妹妹兜妥雨帽,才悠然地撐開傘。
「其他幾位婆婆呢?你不送她們嗎?她們會哭哦。」他以溫煦的笑顏鼓勵妹妹放膽去想,不必心存顧忌。
死傢伙,打雷了還玩啊?好啦,要玩就認認真真陪瘟貓王子玩玩,他展力齊一向樂於接受各種形武的正面衝突與挑戰,有本事儘管使出來,他捨命陪病貓。
姓管的最好能像臭老頭在四五年前一樣,以硬拳撂倒他,揍得他淅瀝嘩啦媽認不出,這樣一來,他對他沒事病懨懨的樣子或許會睜只眼、閉只眼。不過那是下輩子的事,就憑管冬彥的病骨,這輩子別說揍倒他,光是近他身,姓管的可能都會追到斷氣!
他和姓管的,梁子結得說深不深,正好也是他和臭老頭互看不順眼,幹架的同一天、那天,姓管的死傢伙明明人在現場,看管他寶貝妹妹。這冷眼旁觀的死傢伙要避在樹林後方看戲,可以!好歹躲徹底一點,別混到讓忙著捶臭老頭的他瞄見!
他媽的!他以為他在欣賞馬戲團猴戲演出啊?他以為他是誰?真是礙眼!
對他第一印象太差,之後也不可能和他濃情蜜意,他展力齊不屑與病貓為伍。
他只欣賞憑真本事贏得敬重的人,能以拳頭定出勝負,那是最好啦!目前只有臭老頭讓他心服口服。姓管的嘛,領了號碼牌,五百公里外候著去!
展力齊直到雨勢嘩啦啦落大,才懶洋洋爬起。他搓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視被大雨打得挺不直枝梗的野玫瑰。
要花是吧?大人不會說話不算話是吧?簡單。
篤!篤!篤!一聽見可疑的聲響,圍籬陰影下摸黑辦事的人影立即蹲下,朝左近一閃,動作流暢無息地滾入茶樹後方。以樹叢作為掩護,人影靜靜蜷伏於暗處,融於涼春的雨夜之中。
篤……篤……篤……人影靜息以待,直到惱人的聲音遠了、淡了,才偷偷摸摸地蹲起身,從不及腰間的矮籬向外探望,並且賊頭賊腦地左右環伺。
圍籬外的世界一如往常,晚餐時刻一至便沉入甜眠狀態,人煙漸渺。
除了規律得單調的雨聲,遠方偶爾傳起不安的犬吠,貫穿全村的主要幹道靜悄悄地,空無一人。入春後陰雨綿延,由黑色鵝卵石鋪陳的街道終日濕淋淋,一入夜,在燈光映照下,路面泛起一層幽微的冷光,人蹤稀疏的荒僻山村更顯淒清寂寥。
呼,沒事沒事,是耳背的八月妖,不是最雜念的三月妖……人影速速蹲回竹籬下,在鬆軟的有機土上以拳頭補上三大捶,遮遮掩掩地半起身,復以驚人的腳力補上五六踹,上層夯實,大功告成!
「誰……誰在外面?」管家媽媽端著炒好的青椒,走出廚房,冷不防被院子的龐然巨物嚇著。跪蹲在地,將工具一一扔進布袋的人聞聲轉過頭,顧不得回應,沾滿泥上的雙掌忙在身上、腿上亂擦一通。
若非對方特殊的身形、草率的舉止很熟悉,無端受此驚嚇,弱不禁風的管家女主人早雙腿一軟,厥了過去。
「那是……力齊,沒錯吧?」管家媽媽按住驚魂未定的心口,吶吶輕問。
「喲,管嬸好眼力,沒錯沒錯,正是在下!」展力齊起身健朗一笑,白牙在幽夜中閃閃綻光。「是不是嚇到管嬸了?抱歉喔,來之前忘了先通知。」
「沒關係,我沒嚇到,這裡隨時歡迎你過來。三月天的,雨這麼大,你怎麼不撐把傘,萬一著涼了怎麼辦呢?」將香噴噴的菜端入飯廳,管家媽媽拿出雨具,一面輕喚:「老公,麻煩你上樓拿乾淨衣服給力齊換好嗎?他渾身濕透了。」
「老婆,可是……」管家爸爸從書房推門而出,面有難色。「我們家沒有力齊能穿的衣服耶。我和兒子都是瘦竹竿,沒有力齊的好體魄。我看這樣,力齊·你先回家洗澡把衣服換下來,慢慢來,不急,我們等你一塊用餐。」
「不用了啦!一點小雨淋不死人的。」展力齊頭好壯壯地反手示意,把手上的鏟子往左鄰一拋。
他低下身,撈著鐵鋤與散落一地的小器具,準備抄捷徑一射了事,眼角不經意瞄見管家斯文的學者爸爸,臉色煞白,眼神驚疑不定地來回瞧看他手上的東西,以及隔壁的石板屋。
「力齊,那個,元月婆婆……」
「哎呀,管叔,你別怕啦!安啦。你以為我性情大變,今天特地回家替老太婆溫被盡孝嗎?我還親嘗便便咧!嘖,二十四孝也要看人孝順吧?」理直氣壯的嗓音忽然嘀咕了起來,「老太婆和另外幾隻老太婆出門了,據說去勘察溫泉水質,剛被那個人接去北投泡湯,接下來要全省泡透透,大約一個月後回來啦!安啦,管叔,老太婆不在家,不會出來雜念啦,不信你看!」小器具洩怒般一件件飛過天空,鏗啷鏗啷,紛紛掉進隔壁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