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力齊收回瞪眼,像文藝片的憂鬱書生,憂鬱地仰頭,對著烏雲蔽月的夜空憂鬱一歎,深深庭院裡吼來吠去的猿聲靜止一秒,突然爆起熱烈的討論。
都是死瘟貓害的!都是柳姨害的!要不是一個掛了、一個是女人,他早捶他們五六頓了!媽的,瘟貓如果沒走,如果他該死的沒有鄭重地將小秀托負給他、管叔管嬸不是那麼該死的信任他!他和小秀也許……如果柳姨心眼沒那麼多,沒有處心積慮想將初音推給他,如果初音沒有對他起了妄念,他就可以繼續保有這個異國小表妹……如今,又是一夜間全部變質……唉……媽的……
唉……不管是小秀的搞擰,還是初音的弄擰,目前這兩段手足情誼反正都砸鍋了。初音那裡不是問題……重要是……小秀……他居然又……這次的越軌情況雖然比兩年前那幾次輕微許多,但是……粗臉脹紅。
跟禽獸混久了,他終於朝禽獸之路變身了!他已經快要比某些常常鬧饑荒的饑民更無恥,更下山爛!他媽的,心情已經天殺的郁卒,死傢伙還趁火打劫!瞎了狗眼才會跟落阱下石的廢人拜把結交!展力齊很忍耐地抓起銀叉。
「你在幹嘛?死七英。」用力一叉,將偷偷往左移的餐盤叉住。
「我看你今晚一直對豬頭歎氣,好像對豬肉過敏又羞於啟齒的樣子,想說兄弟一場,能代勞就盡量幫你消化掉。」
「給我省省,要吃自己去割,懶得走就割你身上的。一群懶到爆的死傢伙!」展力齊叉開偷襲的筷子,看到夏秀進屋去,長桌只留一堆餓死猿,趕緊開口:「喂,我很久沒馬子了,幫忙介紹幾個,比我年輕的也可以。」
掉筷的掉筷、落叉的落叉,六隻猿驚異地互換一眼,忽自四面八方飛撲在一塊,熱切地交頭接耳。就在展力齊額爆青筋,忍無可忍之際,六猿代表說話了——
「把探照燈對準力齊的眼睛,打開測謊儀,你又幹了什麼好事?坦白從寬。」力齊這傢伙定力驚人但有個毛病,不飢渴則已,一性飢渴就表示他做了虧心事。不知幾年前有段時間,這小子以史無前例的狂野,來者不拒,天天在女人身上打滾;不知是需要採陰補陽,還是藉由激烈的肉體摩擦麻痺神經,他們覺得不對勁又問不出個所以然,因為社交圈那幾個花癡女根本不是力齊喜歡的大姐類型。何況,有個胃口奇佳又不挑食的兄弟,說出去他們還要不要在台灣美眉界立足?很丟臉的。
「你是對那個日本表妹下毒手?還是……」寧一叉起肉,一口吞下。
「跟小秀無關!別給我亂猜,我警告你們!」惱羞成怒的硬拳捶得餐盤亂顫,展力齊粗擴的臉皮紅得跟什麼一樣。
答案揭曉,六隻野猿輕蔑地一哼疊過一哼。
「叫你們介紹是因為我最近忙得沒時間,廢話那麼多。」展力齊滿臉狼狽,埋頭掹吃邊嘟嘟嚷嚷:「老子的女人緣好得很,我自己不能把到美女嗎?我是給你們機會,別搞錯。」
「這傢伙的耐性本來是我們裡面除了寧一以外比較像人的,最近卻淪落為最像畜牲的一隻……人類的荒唐墮落莫此為甚,記取血的教訓,兄弟們。」
「力齊,我們早就想問你,你和秀兒到底怎麼了?你這陣子為什麼要刻意迴避她?」再遲鈍也知道這兩人不對勁,他拚命閃避秀兒,秀兒卻拚命想接近他,「對她意亂情迷,就把她吃了嘛!兩情相悅,她也二十歲了,心智又比一般女生成熟,你到底在顧慮什……」
寧一的衣眼掹被展力齊揪住。「你少廢話!需要意見時,我會開口。」
「嘴巴長在我臉上,我要不要開口,輪不到你干預。管好自己,少來惹我!」
「夠了,這裡有長輩在,不是理想的幹架場所。」其他人將火氣騰升的兩人各自拉隔一邊,讓他們怒張猿目,遙遙對瞪。
「你們兩個這是幹嘛?克制點,火氣大就去裡面吹冷氣。」小玄子出面打圓場:「好啦好啦,我現任馬子有幾個貌美如花、也很飢渴的姐妹淘,明天叫她介紹給你。還有最下下策,等我們姬家的太上老佛爺九月中旬的七十大壽嘍,那時候美女如山如雲如海,你和展爸也在受邀之列,這年頭,咱們這些肌肉猛男很搶手的,安啦,尤其力齊已在飢渴婦女圈打開知度,還頗負盛名,相信飛蛾撲火的虎狼女不在少數、送佛送上天,力齊,這回你想要哪種女人,我先幫你過濾好……」
「他只要秀兒那款,不是嗎?」面對房子的寧一,眼神閃了下,滿瞼挑釁。
被望穿心事的狼狽和心虛感,使得展力齊怒火沖天,脫口怒喝:「除了小秀,誰都可以!」
「你對秀兒究竟有什麼心理障礙?」向來沉穩的寧一也動怒了。「好好看看她,她已經不是小女孩,是女人了。有必要自我墮落,讓兩人難堪嗎?」
「屁話!我抱女人是自我墮落,你上馬子就是生理本能?少說風涼話!今天如果換成你是被托孤、被信任的人,我不信你能無愧於心地對一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娃娃動手動腳。你想當畜牲盡量去,別拖老子下水!」展力齊被死黨突然其來的問題轟得滿腦子混亂,不知在火誰或說服誰。「不管她是女孩還是女人,小秀永遠是小秀……」
架住展力齊的小玄子,也瞥見身後止步不前的幽淡身影,以及淡然小臉一閃而逝的哀傷與悵惘。
小玄子使眼色,示意一干兄弟們先別出拳,將盛怒的展兄弟一勒。「如果秀兒並不介意,她家人也不介意,她碰巧視力超爛,看上你這個肌肉醜男……」
「她不介意,我他媽的很介意!要不要介紹一句話,少廢話!」萬一他將感情全部釋放,小秀卻像他親娘赫然覺醒,發現她對他不是男女之情呢?他們畢竟在一塊那麼久了,區區二十歲的她,可能久得分不清兩人是手足、父女親情、男女感情,還是感激,到時候他怎麼辦?他怎麼辦呀?!借問。
「你還是那句屁話,只要不是小秀,醜女、恐龍妹都行?」其他幾猿開始折起指關節,扭身,活動筋骨。
她不想再被傷一次。「各位哥哥喝飲料了,解解渴。」
展力齊渾身劇震,腦袋轟隆一爆,愣在原地無法思考,也做不出任何反應。夏秀輕捷地越過他,將飲料分送到每個人的餐盤前,明媚面容平靜如昔,她正要坐回原位,卻被脾氣最火爆的七英將她從展力齊身側強力拉開。
小秀……
「秀兒來七英哥哥這邊坐,別跟白癡坐太近,免得被傳染。」
「七英現在說的是人話,我們非常同意。」另五隻人猿端起餐盤,邊移邊回頭,以目光刺殺猶自怔怔失神的白癡兄弟,眾猿移到野餐桌尾端,與落單的白癡隔出一條寬闊得可容卡車並飆的楚河漢界。
「秀兒想哭就哭。被白癡羞辱是奇恥大辱,哭出來沒人會笑你。」眾猿意有所指地望向展力齊,他揚起火眼相迎。
「我不想哭啊。」沒什麼好哭的。
「我們堅忍不拔的秀兒……」六隻人猿感動得抱頭號哭。
自從上上個禮拜,天氣太熱,一時中暑吻了小秀後,他就藉由繁忙公事來累垮自己,並且下意識迴避她,這陣子也沒回工程公司走動了。小秀卻似乎不以為意,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拎著小蛋糕、小點心回展家陪他邊加班邊聊天,小女生彷彿沒發現他蓄意迴避的態度,一派沉靜以對,一如往常。
展力齊小心翼翼地觀察夏秀一整晚,發現她還是會對他笑,還是扯著其他六隻惱火猿與他和解,還是讓他載她回老房子,這才稍稍卸除心中的罪惡感。
「小秀,剛才力齊哥哥說的話……」他頓下話,等她自動接口,她總能適時接話,避去他的尷尬。
車內陷入讓人發瘋的可怕靜寂,夏秀深深凝注他,似乎不打算開口。
展力齊一歎,屈指敲了下她腦門。「那些話是被硬逼出來的,別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夏秀微覺失望,下車時低喃:「力齊哥哥,再見。」
「再見。」展力齊心緒不寧地開車上路後,緊急煞住,臉上活像被一拳重擊,血色盡失。
再見?!小秀從不道別的,展力齊猛然回頭,害怕地看著聽見車聲半側頭的夏秀,她蒙起淡笑對他揮了揮手,開門進屋。
聽錯了吧?展力齊試著一笑置之,試著咧嘴一笑,嘴角卻沉重得揚不起來。
那天以後,夏秀依然三不五時就拎著小點心上展家,次數未減,笑容淡淡,展力齊卻有種被劃清界限的奇怪失落感。
兩人之間,究竟哪裡改變,一時間他說不上來,而這份說不上來的莫名無助感所衍生的恐慌,在得不到適當撫慰下,竟激發出一股莫名的焦躁蠻氣,半夜失眠,他打電話想找死黨聊聊,誰知得到的回應很一致,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