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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唐瑄

  「對了,老婆。」讓老婆先躲入屋簷,管家爸爸神色鎮定地收起傘,盡可能對女兒淒絕的尖叫充耳不聞,「你說話比我婉轉,等會你記得問力齊,展大哥說他最近常常蹺課去司機大哥的車行兼差開計程車,他擔心力齊是不是有課業上的額外開銷,沒讓他知道。你記得,千萬別說是展大哥問的。」

  開計程車?跨進玄關的腳步一頓,母親的輕笑聲讓管冬彥下顎微繃,他不發一語,右轉上樓。

  「司機大哥的為人我們很清楚,他把力齊當成親弟弟,盯他盯得比展大哥緊呢。在車行消磨時光對力齊是好事呀,在那裡有太多叔叔伯伯盯他,他沒機會染上惡習,也交不到壞朋友的。」管家媽媽瞭然於心,取笑著人笨口拙的書獃子丈夫。「力齊開計程車是體驗人生,發洩課餘精力。他沒有吸食毒品,也沒有混幫派,展大哥言下之意指的若是這個。」

  「他、他他沒那意思!你、你別多心,書房還有資料沒收,我進去了!」受好友之托查明真相,管家笨父親眼見瞞不過慧質蘭心的愛妻,臉色一窘,落荒逃開。

  管家媽媽進屋前,回眸看著瘋成一團的大小孩子,欣慰的濃笑漾開。

  兒子的弱質病身或許注定一輩子這樣,積重難返了……

  是她從小限制他不許走快、不許跑、不讓他學游泳,禁止他暢懷大笑,嚴格的管束抽空兒子的活力,終於,他如母親所願變成一個不吵不鬧的模範生,品學兼優,卻少了活躍的生命力。

  不願去想自己是不是錯了,她畢竟不是天生當母親的材料,當時她只懂得以那樣的方武呵護她第一個寶貝呀!女兒不一樣了,再也不會一樣,她會給女兒截然不同於她哥哥的童年,不再束縛她,動輒限制她。

  她希望女兒可以更野一點,希望她小小的鵝蛋臉常帶漂亮的紅暈;希望她用力地坐臥跑跳,希望她藉由與力齊大哥哥的嘻笑互動將小小心肺養壯,每天健健康康的,長成自信堅強又充滿朝氣的漂亮女生。

  最好能跟力齊一樣強壯健朗,即使是這樣的傾盆大雨淋上一天,也傷不了一絲一毫……

  當天深夜,愛耍猛的尼安德塔病--倒--了。

  媽媽打趣說他長相凶橫,病情也來勢洶洶,發現時體溫已高達三十九度半。

  尼安德塔這一病,不僅轟動整個「歲月村」,更一舉打破他在村人心目中接近天神地位的光明形象。隔天,冰樹得知消息後嚇一跳,嬌怯地疑惑說:「原來力齊學長會生病嗎?他看起來好龐大好強壯的樣子說,真的是他嗎?好可惜喔。」

  正在幫冰樹扎頭髮的媽媽,聽了一直笑。笑了好久好久之後,媽媽對她說,尼安德塔全是為了幫她把玫瑰花移到她家院子,才會染上重感冒。

  所以心懷愧疚的她,那陣子天天帶著爸爸買給她的《西洋神話故事》、《伊索寓言》,跑隔壁探病。通常她會遵照爸爸的指示,先幫往往昏睡不醒的病人戴上兩層口罩,然後才趴在他耳邊,很小聲很小聲地念神話故事給他聽,期望病人可以睡得更加安穩,感冒早日痊癒。

  不料,她總是念不完第二則故事,不識好歹的病人就驚醒過來,怒氣沖沖地扭頭瞇她。從那雙凶光畢露的眼眸,她看得出他很想很想很想吼她,可是不敢,因為他的喉嚨灸嚴重得連吸氣都會被空氣噎傷。

  第一次看見片刻也閒不住的金剛竟然病懨懨、臉紅紅,虛弱得下不了床,她受到的衝擊與震撼不下於歲月村民,更甭說她是親眼目擊者了。只能說,現實與想像的差距終究太大了。

  由於那幾天元月婆婆正好率團出遊,尼安德塔便由她家負責照料。在他病情稍有起色,就是他驚醒後肆無忌憚地對她狂吼狂叫說「你害我呼吸困難」的同一天,他也迅速掌握自身的不幸優勢,以枯槁病容千方百計哄騙當時仍只是純真小女生的她。

  只記得他哄小孩的技巧十分差,哄來哄去都是同樣一套話,說什麼他生病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好可憐喲……他沒有爸爸媽媽在身邊照顧,不像她有那麼多愛她的家人在身邊守護她,好可憐喲……

  為了不再聽見缺乏水分、乾燥得恐怖的破嗓門,當時被八爪章魚纏住折磨的她只好妥協,順應了對方的降格以求。

  那天起,「尼安德塔叔叔」正式走入歷史,她被迫多了一個「力齊哥哥」。

  第四章

  月漸東起,向晚的霞色染艷了青嵐國中部的一壁天。

  拎著一袋落葉,步履輕緩,走出國中部宏偉的教學大樓,左拐進技擊館邊側一條人煙罕至的荒徑。館內的人聲此起彼落,喝暍震天,一股難聞的汗臭味自裡面蒸騰出來,混進潮濕的十月天,凝滯許久化不開。

  明媚動人的眉睫微蹙,她朝右手邊的牆面避去幾步,邊踱邊從館外看著國中部各社團為了下個月的運動會,各使看家本領搏命練習中。

  除了畢業典禮,貴族名校中的頂尖私立名校青嵐大學,三年一度的聯合運動會,下至中小學部上至大學部,教職員以及全體學生全員出動,不得無故缺席,否則一律以記過論處。運動會歷時三天,精銳齊聚、英才盡出,不僅是台灣人盡皆知的盛事,也是桃園當地的重點節慶之一。

  台灣叫得出名號的名門望族、世家貴胄,競相以接擭邀請函為榮顯身份的尊貴象徵。上流社會因此流傳一句俗諺:身份貴賤錢財不論,端視青嵐一紙邀請函。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她正是例外之一。

  「小秀!小秀!」

  即將跨過國中部通往高中部的拱門前,夏秀聽見鬧哄哄的技擊館內有人努力拍打玻璃的聲音,她納悶地回頭。

  「在這裡,我在這裡啦!」

  技擊館最後端,原本緊閉的一扇窗戶猛然拉開,夏秀看見一隻白白嫩嫩的小手伸了出來,對著牆角的銀杏樹猛招手。那人是例外之二,她天性樂觀得少恨筋的童年玩伴,寇冰樹,長她兩歲,今年高二。

  「小秀,看到沒有,我在這裡,這裡!」小手加強擺動力道。

  受不了館內猛撲出來的污濁氣味,夏秀別開頭,掩鼻避至牆邊,保持安全距離看著快被搖落的窗戶,淡然開口:「國中部的人都知道你在那裡了,有事快說。」

  「你在那邊等我一下,我去向柔道社借椅子墊腳。」對方隔牆喊話。

  「不必費事,每天至少見面兩次,你的臉我還認得。你別浪費時間,快點說。」沒得到回應,拍窗的小手也不見影子,夏秀莫可奈何地放下垃圾,信步踱到爬滿葡萄籐的拱門下,抬起頭,望著羊蹄甲迎風招展的一樹桃紅。

  絢爛的霞光穿透雲翕,切過樹梢,一片片滑落她面頰,將她明媚的少女身姿勾勒得立體迷人。國三年歲的青春純稚,描如一層質地輕軟的白紗包裹著她,使她耀眼得謎樣,明媚又神秘得教人目眩神癡,片刻移不開眼。

  從羊蹄甲越經黃槐樹,緩步踱至美人樹下,少女體態輕盈,姿色撩人。

  技擊館內中場休息的劍道、武術、拳擊的社團男學生口耳相傳,很快地全擁至窗邊,輪流發出狼哮;噘嘴搓出不長哨音的則當場被指導教練賞黃牌,記警告一支。

  拳擊台上,身形魁猛的總教練揮出一記左鉤拳,三兩下擊倒對手。

  「喂喂喂,那邊那些兔崽子……」他低著頭用牙齒脫卸著手套,跨下拳擊台,拳擊手套懶洋洋比了下一旁嘰嘰喳喳的毛頭小子。

  「展展展展學長,你你你你在叫叫叫我們嗎?」

  「沒錯。」往牆角走去的人沒回頭,拿腳尖將散落一地的書本踢出一塊空間,一屁股坐下,

  「別別別別吵!學學學長有事交交交交代。」此話一出,對大學部學長敬畏有加的國中男生們當即鴉雀無聲,大氣不敢喘一口。

  青嵐的學子皆知,目前的大學四年級是青嵐創校以來最優秀的一屆,大學部文學與武學的狀元、榜眼、探花郎幾乎齊聚於此。武有羨煞眾男的展學長,文有迷煞眾女的管學長,兩人的擁護群眾壁壘分明。

  撇開學業上優異的表現不談,青嵐各學部閒暇之餘年年共同推舉的「十大風雲人物榜」,大學部囊括的前五名,全給大四這屆拿走。星光閃耀,是眾學子給予此屆的高度肯定,青嵐男學生尤其景仰年年穩坐「十大風雲榜首」的武魁展學長。

  雖然展學長大一念三年,大學可能要念到七年,因為事業學校兩頭忙,有時難免念得力不從心,能否畢業問題很大;雖然他比一般學生年虛長幾歲,因體形粗擴,臉皮看來也滄桑;雖然他穩坐榜首是青嵐陽盛陰衰,男學生一面倒支持之故;雖然他的至理名言「是男人,就以拳頭定輸贏,否則一邊蹲去」,有間接侮辱優質管學長之嫌,所以常遭學姐妹們抗議、賞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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