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不嚴父之過,這件事是商家對不起你們,還望展老寬宏大量,別跟這些不肖子輩計較。」為了女兒的事,淳厚的商家老爺幾乎抬不起頭來。「對不起,婚禮前夕做出這無禮要求。我商儼一向以誠信待人,行事光明磊落,沒想到竟生出這麼個不知羞恥的孽女……」說到傷心處,不由得老淚縱橫。
「爸爸……」跪在地上低泣的新娘子一見老父落淚,內疚地爬近老父身邊,「對不起,都是女兒不好。」
「你別叫我!」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女兒懷著孽種出嫁,那不是他商儼會做的事,但她這輩子永遠別想和那個窮小子在一塊。
「算了,商老,不必太過自責。」展中延內斂怒色,拍拍老友,「就當是司漠和銀平沒緣好了。」
「不,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他越是不追究,敦實的商儼越覺得良心過意不女。「這樣吧,你在大陸的石化工業投資算我一份。」
「不必如此,老朋友。」雖在預計之中,展中延心中仍免不了一陣大喜。他確實迫切地需要這筆資金來流通,不然也不會硬逼司漠和銀平結婚了。
「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細節我們另計時間詳談。」商儼推開女兒,萬分歉疚地走向才在書櫃前的挺拔身影,「司漠,商伯伯對不起你。」
「沒這回事。」展司漠淡然地合上書,順手將書推回架上。「誠如父親所說,也許是我和銀平沒緣吧。」抽著枴杖扶起淚漣漣的新娘子,他展現非凡的包容氣度,隨手抽來面紙遞給她。
礙於展司漠傷殘的事實,又聽聞他橫遭變故後脾氣陰晴躁烈,原本愛女心切的商儼對這樁珠壁聯姻尚抱持的懷疑態度,全泯滅在展司漠鮮明耀眼的神色與大度體貼的舉止裡。
「可惜我商儼就生這麼個不肖女。」沉重的感歎不無惋惜之意。
「結不成親家,不只是你遺憾而已。」展司漠意喻深遠地笑著。
展中延豈會聽不出來兒子的弦外之音,令他驚詫的是司漠冷靜沉著的態度像是脫胎換骨了。
若有所思研究起這個嶄新的兒子,「司漠,方才宴會廳發生的事,你還沒向我解釋。」
「不必追究這些了,這次婚禮所支出的花費由我商家全部負擔。」一拍胸脯,商儼阿沙力地承諾。
「哪有這回事,我可不想和商老計量這些瑣碎小錢。」展中延抬手,請他不必再說。
「中延,你這麼說就是看不起我了……」
「商伯伯,區區小錢不足掛意,你如果真要補償,就多請爸爸打幾趟小白球好了。」
「就這麼說定,別再討價還價了,這裡又不是菜市場。」展中延點頭,開始對這個兒子另眼相看。司漠的眼界開闊不少,尖銳的個性也圓融多了,好現象。
商儼也認為再堅持下去未免顯得矯情,舒眉一笑,同意讓步。「說不過你們父子倆。」
「商伯伯、爸,可以讓我和銀平私下談談嗎?」右腳熬不住長時閒站立,展司漠等父親與商儼相偕離去,才舒服落坐。
商銀平一聽說他要私下和自己談談,心裡多少已有個底。大廳發生的意外,她一醒來就聽人說了。仁行事太魯莽,若不是那個女孩和大哥及時制止他,這會兒只怕已釀出人命了。
「司漠,你知道了對不對?」她極為羞愧地開口。
展司漠交疊雙腿,不很在意地按摩小腿肚,隨口漫應:「知道什麼?」
「仁要殺你的事。」這件事就算司漠不知情,她也必須談開,一旦坦誠無負擔後,她才有勇氣與仁遠走他鄉。
「哦。」淡淡的回應似乎沒打算探究這話題。
「如果你不知道,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商銀平撩開層層紗裙,蹲在他面前,「我懷了仁的孩子,仁知道後很生氣的跑來……」
「銀平,」失笑喟歎,展司漠神情愉悅地揚眼看她,「你的私事不必向我報備。」
「可是仁說他正要殺你的時候,你就被一個女孩絆倒了……」
「銀平……」笑臉生了不耐煩。
商銀平激動地拉住他的手,「那個女孩不是有意的,是我拜託她那麼做的,真的。仁衝去殺你的時候,我身邊只有她在,那時我慌得沒了主意,拚命拜託她阻止仁,別讓你受傷害,她一定是迫不得已才會伸腳絆倒你。」
幽幽長歎一聲,展司漠探手到茶几上,狀似無心地晃動食指,將漢玉雕成的鏤花玉瓶推下桌面,那只價值不非的玉器立刻摔得支離破碎,看傻了商銀平。
「你有沒有辦法將這隻玉器還原如初?」他似笑非笑,不很認真的問道,表情再溫柔不過。
「當然不能。」碎玉瓶是個暗喻嗎?惶恐地注視展司漠噙笑的俊容,商銀平的頭皮無來由地發麻。
「這不就結了。」他輕描淡寫地聳聳肩。
商銀平小心試探,「也就是說這件事到此為止羅?」
「銀平,我像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嗎?」展司漠揚聲大笑。
為什麼她有種哪裡出了岔的感覺?為什麼……商銀平擔憂地望著那張愉快的笑臉,不明白自己為何無法感到欣慰。
第四章
唐品謙拎著公事箱,快步跟在展司漠後頭,步入空曠的地下停車場。
老天,司漠這傢伙的毅力真是驚人,當年連拄著枴杖走路都成問題的人,不過三年光景居然能健步如飛了。唐品謙嘖嘖稱奇,並加快腳步追上他。
那年司漠閃電結婚的消息傳出,他人正好在國外。婚禮當天因班機延誤,他抵達宴會現場時,剛好聽到司漠宣佈取消婚禮。
乍聽好友要娶老婆那一刻,他確實是大吃一驚。可能是餘悸猶存吧!因此在聽到司漠無故取消婚禮時,他並沒有太訝異,心中只當它是一場鬧劇,哪知事後他還是狠狠地被一個全新的展司漠嚇得目瞪口呆。
「你……你今天就開這輛車來?」見好友停在一輛積滿塵垢的吉普車前,唐品謙微愕的臉色顯得懷疑。
「去度假當然是開吉普車比較過癮。」展司漠怪異地撇撇嘴,輕鬆揶揄道:「品謙,你越來越容易大驚小敝了。」他懶散地打開後車箱,拿出黑色針織衫當場替換掉深紫色絲襯衫。
服了他了,這裡是展氏企業的總部大樓,他這位少東居然敢明目張膽在停車場換衣服。唐品謙失笑承認,他的確不如蛻變後的司漠落拓。
「我之所以越來越焦躁,全都是被你壓搾的。」溫文的笑容裡有幾許自嘲的意味。唐品謙有些認命又不甘心,將公事箱扔進後座,終於忍不住抱怨道:「什麼時候才輪到我優遊的度他幾天假啊?」
「等我將展氏集團拿到手。」展司漠捲好袖子,半開玩笑地坐進駕駛座。「國鐵工程得標了嗎?」他讓品謙從美國回來可不是為了重敘舊情。
「到手了,預計明年動工,日本股市那邊最近會交割,將有一大筆利潤進帳。」隨老闆跨進車內,唐品謙卸下精明幹練的企業家形象,回復斯文本色。
「還不錯,別人花十年時間才做到的夢,我們只花了一年半。」侵略性強的展司漠並不滿意,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比我預定的多浪費了半年時間,幸好這種小錯誤是經驗的淬取之道,勉強可以容忍。我們會從中得到成長,迅速茁壯,等著瞧好了。」他可以忍受失去,但最低限度是不能沒有收穫,即使是教訓也好。
「別不滿足,你已經很優秀了,更何況賭場的生意聽說也日漸興隆不是嗎?」他欽羨展司漠的行動力與好運道,他所做的投資到目前為止沒一項是賠錢的。
「才聽說而已?」飛揚的髮梢掩不住得意之色,展司漠佯怒道:「這表示那邊的經理人員不夠好,應該撤換掉。」
唐品謙笑著靠向椅背,忙不迭舉手投降,「算我說錯話,實際上賭場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設在蒙地卡羅的第二家賭場年底就可以加入營運行列了。」
「別擔心,你這個總經理的寶座是用鋼骨建造成的,跑不掉。」一手搭在車門上,展司漠心不在焉地將車子駛上馬路,疾風一路捲起夾道的落葉,紛紛揚揚的葉子在秋陽下閃動,煞是美麗。
唐品謙嗤之以鼻地吹開臉上的葉子,認命道:「算了吧!我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反而是你,明年初就要召開董車會了,有幾成把握?」
一個快轉,漂亮的迥轉到對面車道,午後的秋陽已顯得刺眼,展司漠淡漠地拿出墨鏡戴上,飛揚的黑髮順風跳躍,完全釋放出黝黑剛毅的臉龐。
沉思數秒,展司漠慢吞吞開口:「沒任何把握。」
「真的假的?」
像要懲罰他的懷疑一樣,展司漠狂加車速,心血來潮的連連變換車道。吉普車以高超的蛇行技巧靈活穿梭於車陣中,展司漠狂猛的開車技術凍結了唐品謙猶帶笑意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