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晚來臨時,飛鳥曲著身子抱緊雙臂,獨坐在房裡的雕木花椅上,憑著窗欄,杏眸不安地徘徊在外頭漆黑得無邊無際的庭院裡,止不住的顫抖,紛紛爬上她的四肢。黑暗的夜晚,就像只會吞噬她的野獸,讓她心神不寧地拚命尋找光亮。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怕黑,少了南宮徹每夜都會為她點亮的湖心燈火,這陌生的環境更是讓她感到可怕。
瑩瑩明亮的牡丹燈,無聲地在隔鄰的客房裡,一盞盞地燃亮,緩緩帶來縷縷的幽光,由遠處看去,像是叢叢螢火,而在那飄搖不定的燈照中,有一盞離開了鄰房,穿過花園曲徑,朝她而來。
飛鳥尚未分辨出那燈火的來源,房門便有人輕敲了數下,那節奏有律的敲擊聲,她一聽就知道來者是誰。毫不猶豫的,她跳下椅面,迫不及待地為他開啟房門,急切地尋求深夜裡的一絲心安。
房門開放,黑暗中,南宮徹更勝燈火的溫柔臉龐,出現在她的面前。
「怕黑嗎?」他掌著燈,在牡丹燈焰下看她那雙無措的杏眸。
她怔怔地看他自身後取出一隻大包袱,在走進她的房內後,從裡頭拿出數盞專門為她帶來的燈台,一一擺放在室內點燃燈蕊,為她帶來了一室的溫暖和明亮。
他知解地將呆站在房門口的飛鳥拉進房裡,「不用怕了,就算這裡的燈滅了,我也會整夜在隔壁的客房裡掌著燈,等會我再去外頭看能不能把花園裡的宮燈也給點亮。」
透過他的掌心,飛鳥這才覺得她的手心因過度的害怕而沁出了冷汗。
她已經有幾年不曾面對過黑暗了?這些年來,有南宮徹在她的身旁,她從來就不用擔心黑夜,也早把她的恐懼給遺忘了好些年,即使偶爾南宮徹會出遠門,他也會叮囑六木在黃昏來臨時,別忘了去他的宅子裡拿出他親手制的綵燈讓湖面熱鬧起來,好讓她無憂無懼的一人度過漫漫長夜。
在把她帶進內室較暖和的地方後,南宮徹打量了四週一會,又為她把冷風灌入室內的窗子關上,再回到她的面前,平靜地拉開她緊握成拳的小手,耐心地等待她的喘息不再那麼急促。
「你睡不著?」有了他的陪伴,心神不再那麼緊繃的飛鳥,悄悄的將兩手自他的大掌中抽出來。
「在這種地方,我根本就沒法高枕無憂。」南宮徹隨手為她撈來了件外衫為她披上,低下頭在她的面前問:「陪陪我好嗎?」
她有些意外,「陪你做什麼?」他不是通常都很早就入睡的嗎?
「下棋。」他自桌下取來棋盤,雙手忙碌地在桌上擺置著。
「你不是最討厭下棋?」她不解地幫他排起棋子。
他撇撇嘴角,「等人時可以打發時間啊。」住進了不喜歡的地方後,頭一宗要犧牲的就是他的睡眠。
她狐疑地揚高黛眉,「等誰?」要等人來她的房裡等?她有客人會在深夜來訪嗎?
「某個想染指你的男人。」南宮徹信手拈來一顆棋,稍一不慎,沒控制好隱藏的力道,就捏碎了那顆棋。
原來,他還在想著白日裡的那件事。
看著那顆碎成粉末的棋,飛鳥大約知道他是真的很生氣,真不知是否要告訴他,他的心思太細了,所以才會細得草木皆兵,才會任何人進了他的眼,他就把他們都當成沒安好心眼?到現在,她還是不認為慕容闊對她有何非分之想,頂多只是想從她身上撈個什麼好處罷了,並非所有人都會跟他一樣,會對她著迷傾倒。
飛鳥伸手拂去他指下的棋子碎屑,「我承認慕容闊是真的對我別有目的,但他的目的,目前我們誰也不知道,也不見得你的推論就是對的。」
「我的推論若是不對,我還會纏著你不讓你歇息嗎?」他還是認為她太沒危機意識。「你別太小看男人的心思,若我要認真,沒有一個人的心可躲過我的這雙眼。」
沒有一個人嗎?那麼她的心,他是不是也早就看透了?
飛鳥凝睇著他煩悶的臉龐,很想知道,在他的心中,她是什麼模樣?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在藥材外,她的知覺很遲鈍,不像他那麼的剔透清明。
「飛鳥。」兩眼滴溜溜四下打轉的南宮徹,不滿地指著方桌桌面上的各色菜餚,「你房裡怎會有這些東西?」這麼晚,還有人為她送宵夜來?
「那是慕容闊送來……嗯……」她說了一半,停下了話尾,也不知慕容闊特意差人送宵夜來的用意。
「送來討好你的。」南宮徹直接幫她接完她不懂的話尾。
她轉眼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好像沒錯,因為她也不知該怎麼解釋那位對她過於熱情的山莊主人,於是朝他點點頭。
「哦,砸銀子啊?」南宮徹起身走至那些食物前哼聲冷嘲,「這座山莊是挖銀的不成?」大魚大肉、山珍海味算什麼?眼前這些少說也要花上千兩萬金的東西,可是貨真價實的貴死人不償命。
飛鳥聽不出他的暗諷,「他說那是禮數。」
「是喔,禮數。」南宮徹咋舌地挑高眉,「他禮數多得可以讓你拿這些份量嚇死人的魚翅來漱口。」
「魚翅?」沒下過廚,也從不用心吃飯的她,連擺在那裡的是什麼東西都分不清楚。
「是啊,還有天山雪蓮、南海珍鮑、逢崖燕窩等一堆很有禮數的東西。」身為飛鳥私人大廚的他,說著說著就開始對桌上的菜色抱怨,「慕容闊不知道你是不吃這些玩意的嗎?你雖是不挑食不重質也不重量,但這些對你來說會補過頭的玩意,每回你吃了就只會皺眉頭,所以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把它們從你的菜單上剔除了,他還不惜老本的送這麼多來給你,嫌錢多也不是這樣浪費的。」
她有吃過那些東西?向來吃什麼都無所謂的飛鳥不禁要想,通常他拿來餵她的食材,也都是像慕容闊送她的那麼名貴嗎?而她的嘴,又有被南宮徹養得很刁嗎?
「喲,絲絹的。」南宮徹又對著擺在妝台前的一疊衣裳開始批評,「這個品質比我上回給你的秋衫差多了,與其給你穿這種貴得要命又輕薄得抵不過夜露的絲裳,還不如給你舒適保暖的棉裳,我都是給你穿北堂傲送給韓朝雲的那一款,簡單保暖又美觀,就算是在塞外穿它也會覺得很舒服……」
聆聽著他叨叨數落的飛鳥,唇畔緩緩逸出一抹笑意,在發現開講的他,似乎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跡象後,她乾脆撐著下頷,看他的腳步環繞著房裡,對每一樣他所看見的東西,挑三撿四的開始演講。
這個南嶽盟主,無論她怎麼看,她都覺得他不像是個氣度雍容,優雅瀟灑指揮著武林豪傑的盟主,反覺得他像十八般武藝精通的當家主母,或是個穩重持家的大娘。
比如說,她用慣的胭脂水粉,都是他親手採集染料調製的,她身上的衣裳破了,捨不得她做那種傷眼力的事的他,馬上就會代勞為她縫好,更不要說她已經吃他煮的菜將近十年,他的廚藝好得讓靳旋璣第一次吃他做的美,就馬上愛上他的好手藝,而且他還有著女人也學不來的纖細巧思,若他生為女兒身,她想,也許他早就可以出閣嫁人了。
她淡淡打斷他的叨念,「你知不知道,你愈來愈像個老媽子。」
「我知道啊,所以我很引以為傲。」南宮徹還同意地向她頷首。「你不懂,當個能照顧人的老媽子不但心思要細,也要有歲月累積的豐富經驗,很多人想當都還當不來呢。」
她徐徐撫按著糾結的眉心,「難怪衡山的人見到你,總是要搖頭……」或許就是因為他所擅長和喜愛的事物異於常人,所以衡山的人們,才會很不能適應有他這個比女人還行的怪盟主。
他居然還很有怨言,「他們若嫌我不是個盟主的料就別敗給我,要不是在這座山頭上我找不到對手,我又哪會莫名其妙的當上什麼盟主?我當得很不甘願他們知不知道?扛著這無聊盟主的招牌,我比他們更想搖頭!」
聆聽著他宛如江水滔滔不絕的唾棄聲,飛鳥再度把發言權讓給他,讓他去說個沒完沒了,並微偏著螓首瞅著他,很想感歎上蒼造人的不公。
天底下,就是有他這種人,黏人時像顆牛皮糖,體貼時像個難得的情人,照顧起人又像個老媽子;在人後,溫情款款的,讓人難以拒絕他,但在人前,他又不時擺著一張看了就覺得囂張的臉,看他不順眼的人,若想把他教訓一頓,又會被武功高得測不出底限的他給打到趴在地上。
她怎麼會被這種人給賴上?而且同住在湖心裡多年,竟然還能相安無事,她是怎麼忍下衝動不掐死他的?
不知不覺中又開罵的南宮徹,罵得興起,索性連他腳底下這塊土地的主人也順道修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