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神下,飛鳥並沒有閃避,反而給了他一個心痛的答案。
「一切。」這世上,沒有什麼可以牽絆她的事物,也沒有她可戀、可愛的事物,就連她自己,她也不去在乎。
南宮徹極力忍下那絲絲縷縷的痛感,試著不要因她太過平靜的神情而又逃開來,這一次,他得聽清楚她心底的聲音。
飛鳥平靜得像是在敘說另外一個人的故事。「剛失去味覺時,我常很想念過往所嘗過的一切滋味,好想好想嘗一嘗味道,而不是無論將任何東西放入口都一無所覺。但我知道,日子是要繼續過下去的,我不能這般沉湎於過往的過下去,於是我學著不去想念,不要去在乎,漸漸的,我整個人都變了。」
「變成什麼樣?」
「無味,是會蔓延的。」她拉下他的大掌,杏眸裡的冷漠幾乎讓他無法承受。「在我逐漸習慣了恬淡的一切之後,生命無味、日子無味、感情無味,我的心也漸漸變得平靜無味,什麼也不想去在乎,而後來,也真的沒有什麼能讓我再去在乎,我什麼都不想要。」
山水無情,故而不老,千秋、萬世過去了,依然長在。
歲月的點滴,山水不明白;深情眷戀,山水不瞭解,只因它們無從感受。人若無情,蒼老仍會逐漸吞噬,但卻不會有波瀾、不會被情感消蝕,也能以某種形式長在。
但歲月她明白,深情眷戀她也瞭解,她卻還是無從感受、無法領略,她甚至嘗不出任何滋味來,她和山山水水有什麼分別?
「可以……」他嘶啞地問,緊握的拳頭沁出血絲來。「連我也不在乎?連我也不要?」
飛鳥執起他的手,將緊緊拳握的手指板開,自袖中拿出手絹為他輕拭。
她知道,她擁有他很多很多的愛,可是她的心就如她嘗不出滋味的舌尖一般,不知道該如何去品嚐它們,即使他已經把他滿滿的愛捧來她的手心上了,她就是不知該怎麼去把它們收留下來,也像他一樣好好的愛他一番。
如果她不知要怎麼回報一個人的深情,那麼她情願不要接受他,也不要被他愛得痛苦,只有單方面的感情對他是不公平的,他值得一名好女子用真情真意來善待他,而不是個靈魂像她這麼空洞的人。
在將他的掌心包紮好後,她迎向他痛苦的眼眸,狠下心來殘忍的想要斬斷他的情絲。
「我不曉得該怎麼去接受你,我只是習慣了你的存在。」
「愛呢?」他還是渴望能掙求一絲希冀,「對我,你一點也不愛?」
她垂下螓首,「我恐怕永遠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一個人。」要怎麼讓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來愛人?她不知道,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有能愛人的那一天。
南宮徹將兩掌埋進濃密的髮絲裡,弓著背脊止不住身子的抖顫,像是要抵抗著什麼般,緊繃著全身起伏抽搐。飛鳥看了,忍不住伸出雙臂靠在他的背上擁抱他,試著想要為他分擔一些。
她的聲音貼近他的耳裡,宛如水波蕩漾,「可能的話,把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收回去,還不遲的。」
他抬起頭來,側著身子面對她,唇邊有抹淒惻不悔,看來卻了無笑意的笑。
「太遲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來不及了。
飛鳥張口想勸他,但他卻伸手掩住她的唇,不斷朝她搖首。
「我的心,只能放而不能收。」她是不懂得愛,但他懂,因此,他不能。
人世間,也許任何事都可以有個軌跡,都可以有個道理和束縛,但唯獨心,是拘管不住的。
這些年來,他的心,千山萬水的去尋,才尋著了一個可棲的歸處,而他的歸處就在她的身上,她是他多年來的盼望。若有前世今生的話,他可以告訴她,在第一眼看見她時,他那總是安靜得無聲讓他以為不存在的靈魂,因她而活了、動了起來,他幾乎要認為,他是經過了幾世的盼望才能盼到在今生與她相逢。
他可以無限制的給、縱情寬容的放,但要他收回,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他的心早就不再安然的棲住在他的身上,他將它贈給了她,把它貼附在她不肯收容的心房之外,他的那顆心,早就不是他的了,這教他如何收得回來?
如果感情這條路,一路都是錯,那他情願錯到底也不悔,至少這條相思路,他走過、他愛過,更何況這路上有著她的陪伴,即使她無心無情,只要能相伴,他不求更多。
飛鳥急切地拉開他的手,「不要這樣,你已經把你的人生耗費在我身上太多年了……」
「別勸我。」南宮徹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平靜,和不可動搖的執著。
「不值得的。」她幾乎為他的死心塌地而懊惱。「我不值得你這樣。」
他卻笑開了,「我的人生,該由我自己來決定不是嗎?」
和尋常人不同,他要的不是兩相繾綣纏綿,他要的不是濃烈的愛戀深情,他要的是生活。
癡情濃意固然難得,但能一塊平凡相伴的生活更是難求,這一點,她不明白,他想,她也不會想要明白,他知道的,因為她的心就像這座衡山一樣,簡單而平靜。
倘若她要以她的方式生活下去,那麼他就以他的方式繼續守護下去,他終於可以放下以前心中的猜測,不再去想她到底會不會愛他,既然答案已經知道了,他願意、水遠都過著以往的日子,與她隔著一片湖水而居,每日短暫的相伴,有時看看她在燈下美麗的側臉,等待著她久久會出現一次的笑靨。
「南宮徹……」飛鳥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卻伸手阻止她。
「先把你的這件事擱到一旁。」他的臉上又恢復了笑容,在廊上站起身來,「別忘了,東方朔就快來了,我們得加把勁把卸武式弄到手。」
「等等……」她忙著起身想要留住他的腳步。
「就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朝湖邊走去的南宮徹不忘回頭向她交代,「往後,希望你就如以往一般的對待我,請你不要因此而刻意迴避我。」
飛鳥忍不住朝他大喊:「你得不到回報的!」
南宮徹的腳步霎時停止,許久過後,他緩緩回過身來。
「我可曾對你說過,我要回報?」他從不是個貪心的人,他的心很小很小,也沒打算自她的身上得到那些過。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中充滿了惻然的酸澀,那種感覺,比他任何時候的深情款款都來得令她不忍。
「當你懂得如何愛一個人的時候,你就會明白。」南宮徹走回她的面前,脫下自己的外衫為衣裳單薄的她披上。
「明白什麼?」她咬著唇看他小心為她著衣的每個動作。
他輕輕在她的額際印下一吻,而後往後退離她一步,微笑地看著她在陽光下令他怦然心動的容顏。
「愛人,是不需要回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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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來,為了璇璣劍法最復一式卸武式,南宮徹暫且將對飛鳥的心事暗藏在心底,反而改對靳旋璣卯足了勁。
本來天天往飛鳥家中跑,好圖個能夠順道吃個美味三餐的靳旋璣,不知是變聰明了,還是腦子開了竅,最近都不再去飛鳥那裡吃飯了,因為南宮徹也很機靈,事先給飛鳥吃了解藥,唯獨讓他一個人中毒,因此在連連被毒了數次後,他便心甘情願地放棄美食回六木家啃饅頭,也不願再被人以毒藥伺候。
失去毒他機會的南宮徹,為了卸武式,索性連自己的宅子也不住了,直接搬到六木家與他們倆一塊擠,日日夜夜跟在他的身旁,使出渾身解數就是想套出那一式劍法,有時甚至不惜與他拔劍相向大打出手。連戰了數日後,原本不想學璇璣劍法的南宮徹,因為太常看靳旋璣的劍法,已經把前九式劍法都學齊了,可是靳旋璣就是不肯輕易展現他要送給飛鳥的最後一式。
在這日,一早醒來就不見靳旋璣人影後,已經習慣和靳旋璣玩捉迷藏的南宮徹,一如往常的在大清早開始到處搜索靳旋璣的行蹤。
「他人呢?」找人找得滿肚子火氣的南宮徹,站在柴房前問著也幫忙找人的六木。
六木習慣性地一手指著門內,「又把自己關在裡頭。」每天愛玩躲貓貓就算了,可是為什麼靳旋璣老愛躲這裡?被逮了那麼多次,他就不曉得要挨個風水比較好的地方躲嗎?
南宮徹掄起拳頭在門板上亂敲一通。
「姓靳的,馬上開門。」一點長進也沒有,就只會躲柴房!
靳旋璣隔著門板用力大吼:「不開、不開、不能開!」再開門他就是笨蛋!
那個感情上失利的南宮徹也真是的,害他南宮少爺傷心的是飛鳥又不是他,結果南宮徹無處宣洩,就假藉要得到最後一式劍法的理由,把火氣飆到他這裡來,天天毒他害他就算了,還把他騷擾得日夜不得安寧,讓向來只有纏人的份的他,終於也體驗到被人纏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