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曜衡看著她,而後伸手環住她的身子,輕撫她的背,未置一詞。
喜樂摟著他的頸項,抽答地說:「我……我帶了東西要給夫人……」她吸著鼻子,從衣服內抽出帕子。「是我最喜歡的東西,我……一直放在盒子裡……沒有………拿出來用過……」
隋曜衡低頭瞧著她手上的粉色手絹,看得出是塊上好的帕子,布面光滑,上頭繡著喜鵲與梅樹,有喜上眉梢之意。
隨即他發現這塊手巾是非常高級的綾絹,該是河北所產,取名為「精絹」,它的特點是正反面光滑一致,不過,這手絹用了兩塊精絹交疊,縫其四邊而成,與一般手巾不同。平常的帕子只用單一布料,這絹子有點奇怪……
喜樂又是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這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這是一個姐姐給我的,我都捨不得用,本來要送給你娘,要她……快點好起來,可是……」
她又開始哭泣,緊勾著他的脖子,淚水沾濕了他的頸項。
他沒有說話,只是眉頭深鎖地抱著她。
喜樂又哭了一會兒,才抬頭看他。「你怎麼都不說話?」
他歎了口氣。「說什麼?」
「你不說話就變成大少爺了。」她搖頭。「我不喜歡你變大少爺,那樣我都分不清了。」
她的話語讓他微微牽動嘴角。「這麼久了你還分不清。」他抓著她的辮子輕刷她的臉。「看來你沒變聰明。」
喜樂皺起眉頭。「才不是,接近的時候我就知道。」
「是嗎?」他慢慢扯出一抹淺笑。
她鄭重其事地點頭,而後深深地在他頸間吸一口氣。「是二少爺的味道。」她綻出笑容。「我知道你是二少爺。」
他伸手拂開她額上的劉海,原來她是用味道分辨。「如果我放顆大蒜在身上,你是不是就分不清了?」
喜樂不解。「你為什麼要放大蒜?很臭的。」
他莞爾一笑,她凡事當真的性格絲毫沒有因為歲月而改變。
見她以袖子拭淚,他挑眉道:「怎麼不用手絹擦?」
她小心翼翼地摺好帕子。「我捨不得用。」
他搖搖頭,取下她手上的帕子。「東西本來就是要拿來用的。」他拭過她臉頰上殘留的淚痕。
「可是,用了就會髒。」她皺著眉。「髒了就要洗,那……那洗了就會舊。」她才不要帕子變舊呢,
他微微一笑,看來她是真的很寶貝這條帕子。
「剛剛你爹怎麼了?他叫得好大聲。」她小心摺好帕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只是拉著她的辮子把玩,俊朗的面容不再有笑意。
「你爹是不是在生夫人的氣?」她不解地問。「可是……可是你娘都過世了,他為什麼還要對她生氣?」
「就是因為娘走了,爹才生氣。」他放下她烏黑的辮子,手指習慣性地滑過她的濃眉。
喜樂聽得似懂非懂,她仰望著他的臉,定定地凝視,忽然道:「二少爺,你怎麼都沒哭?」
他停下動作,聽到她又道:「娘說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那樣才不會生病。」
他仍是沒有開口,只是一臉凝重。
「我知道,娘對弟弟說過,男生是不可以掉眼淚的,那……你偷偷哭。」她一臉嚴肅,拿起帕子,在他眼角按了按。「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後,說道:「我該出去了。」他直起身子,原是想到母親房間靜一下,沒想到會遇上喜樂。
喜樂抬眼望著他,見到他落寞的神情!心裡也跟著難過,她直覺地想為他做什麼。她跳下床,伸手握住他的手。
「二少爺,你別難過,以前爹過世的時候,我也很傷心,爹很疼我的,那時候我不知道爹跑到哪兒去了?我一直問娘,可是……可是後來我就不問了,因為娘會哭,娘哭得好傷心。」
她蹙緊眉頭。
「娘難過我也難過,後……後來我叫娘不要哭,她卻抱著我哭了好久才不哭,現在……現在二少爺雖然沒有哭,可是我知道二少爺心裡難過,你難過喜樂也難過,那……怎麼辦?」
她說得雜亂無章,不過他明白她是想安慰他,不自覺地摸摸她的頭。
她抱住他的腰,仰望著他。「等我再長大一點,就可以安慰你了。」
「長大?為什麼?」他揚眉問,這跟長大有什麼關係?
「我長大做了你的新娘以後,你就會高興了。」她說得很認真。
他訝異地扯出一抹笑。「做我的新娘?」
喜樂笑著點頭。「夫人問我的,我說『好』。」她有些不好意思,臉蛋暈著淡紅。
「娘?」他更訝異了。
「夫人那時候笑著問我的,她說我讓二少爺開心,所以問我要不要做你的新娘?我說好。」
她甜甜地說。「我做了你的新娘,你就不會再難過了。」
他不禁笑出聲。
她見他笑,臉上的笑容也不住擴大,心中則希望自己快快長大,然後當他的新娘子,那樣他們兩個都會很高興的。
自這天後,整整兩個月,喜樂沒再進過隋府,也沒見到二少爺,娘說夫人去世後,隋老爺傷心欲絕、終日愁眉不展,無心於生意,於是整個重擔全落在大少爺跟二少爺身上,娘不要她這時去打擾人家,所以她聽話的沒再去,可心裡卻非常想念二少爺。
因此,當她在半夜見到二少爺坐在她床邊時,她以為自己正在做夢。
「你還真難叫醒,喜樂。」他輕拍她的臉。
「二少爺!」她睜著迷濛的雙眼,一臉困惑。
他微笑著見她眉心收攏。「喜樂,我要走了。」
「走了?!」她抓著他的衣袖。「可是,我才看到你一下下,做夢不是要做很久嗎?」
他淺笑。「你不是在做夢。」他撫過她豐潤的臉頰,輕彈了下她的鼻子,五年的時光已使她變成一個可愛的小姑娘。「這幾個月沒看到你,你有沒有荒廢練功?」
她急急地搖頭。「我每天早上都練。」她作勢要起床比畫給他看,卻讓他壓著肩。
「我知道,不用起來了,要記著,每天都要練武。」他叮嚀,現今武風比起前朝少了很多,尤其是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遑論練武健身,喜樂比別人多了拳腳功夫,至少不用擔心吃虧,更何況她性子急,與人發生衝突的機會只會多不會少。
「還有,我要你記得一件事。」他繼續說:「以後只要你生氣,想跟人吵架爭論的時候,都得先忍下來——」
「為什麼?」她蹙起眉頭。
「你不是說過要乖乖聽我的話?」他反問。
「可是……」她嘟著嘴,見他嚴肅著一張臉,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好嘛!」
隋曜衡這才放下心,離開開封他沒有什麼好眷戀的,惟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她,她的個性他是瞭解的,若是不加以叮嚀,不知會闖下什麼禍來。
「那……那我要忍多久?」她小聲地問。
他愣了下,隨即笑道:「忍到你已經不生氣就可以了。」
喜樂一臉困惑地想弄明白他的話,什麼叫忍到不生氣?
「好了。」他瞄一眼窗外的天色。「我得走了,你繼續睡吧!」他替她拉好被子。
「可是,我還想跟你說話。」她抓著他的手。「我今天能不能去府裡找你?我好久沒看到你了。」他在心裡歎口氣。「喜樂,我要離開好一陣子。」
「你要去哪?」她立刻坐起身子。
他沒回答她的話,只是將她壓回床鋪。「好了,快睡。」
「可是……」
「快睡。」他將手掌輕覆在她的眼皮上。
「你要去哪?」她不放心地問。「什麼時候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他自己都不清楚。
「很快回來嗎?」她追問。
他沒有回答。
「很快嗎?」她執意要得到答案。
他在心裡歎口氣。「很快。」
她這才放下心。「娘說夫人去世,你一定很難過,叫我不要去煩你,讓你靜一靜;我很煩嗎,二少爺?」
他微笑道:「不會。」
「我跟娘說要做你的新娘,娘說這是不可能的,我問娘為什麼?她說我還小不懂,可我已經很大了!我不能做你的新娘嗎?」她拉下他的手,張著圓圓的大眼望著他。
他露出一口白牙。「你現在還太小,還不能做新娘。」
「那……那我再大一點就可以了嗎?」她一臉期待地望著他。
他頷首。「等你長大再說。」
「等我長大就可以做你的新娘了嗎?」她微笑問。
他也笑。「為什麼要做我的新娘?」他一直未把她的童言童語當真,不過倒是很好奇她為何如此執著要嫁他。
「因為我喜歡二少爺啊!」她一臉認真。
「是嗎?」他仍是笑,執起她的一綹髮絲,輕滑過她的鼻頭。
她認真地點頭。
「要做我的新娘可以,不過,你要聽我的話快點睡覺。」他不假思索道,她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喜樂立刻閉上眼睛。「我已經睡了。」
他笑出聲,幫她蓋好被子,直到她入睡後,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