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欣,你聽我說,這不是你的問題。」他撫過她的面頰。「看事情的角度有很多面,端看當事人的選擇,我父親也愛你的母親,程度之於你父親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他喜歡你、疼你,每次見到你,他的心情總是最愉快的,因為在你身上,他見到喜歡的人的影子。」
「阿宇……」她呆愣地往視他,淚珠自眼眶滑落。
他俯身輕吻她濕潤的眼角。「別再哭了,我喜歡看你露出酒窩。」他溫柔地凝視著她。
「阿宇。」她的淚水無法抑止,她抱緊他,將臉藏在他的頸肩。「我……不哭,不哭了。」她吸吸鼻子,抹去臉上的淚,仰頭對她微笑。
他低頭與她的額際相抵,鼻樑碰著她發紅的鼻子。「想不想喝柳丁汁?」他眸中帶笑。
「嗯。」她露出酒窩,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無憂無慮的小女孩。而阿宇,仍是這樣的溫柔,只要有他在,她所有的痛苦和委屈,似乎都會慢慢淡去,只留下初時最美的快樂,在她心中縈繞、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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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佑正坐在沙發上,疲憊地揉揉眉心,過了良久才放下手,靜靜地開口:「別再折磨詠欣了,她是個好孩子。」
「對我來說,她只是個讓我痛苦的人。」葉豐慶冷峻道。
「你明知道這不是她能控制的,何苦讓她背負這麼大的十字架?筱君懷她時是那樣快樂,充滿感激與幸福,她一定也希望你好好待她——」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她希望……」他吼道:「人都死了,能希望什麼?這不過是騙人的蠢話,」
梁佑正直視著他,久久不語,最後下定決心道:「既然這樣,就讓翰宇照顧她吧!」
葉豐慶凌厲的眼神掃向他。「你倒是挺護著她的,好像你才是她父親似的。」
梁佑正皺了下眉頭。「她是筱君的女兒,我當然疼她。」
「只有這樣嗎?」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這是什麼意思?」梁佑正的語調中出現了罕見的怒氣。
「或許該由你來告訴我。」他冷聲道。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和筱君不清不白,那我真的要說你是徹徹底底的瘋了。」他驀然起身,語氣中帶著強烈的怒氣。「我懷疑你到底是否真的瞭解筱君,你竟然……」如果他們兩個不是已經步入老年,不再是衝動、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他真會一拳揍在他臉上。
葉豐慶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隨即疲憊地抹抹臉。「抱歉,我太累了。」他緊鎖眉心。
梁佑正咬牙坐回沙發上。「我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筱君愛的是你——」
他輕笑一聲,打斷他的話語。「我知道,她是我這輩子遇過最好的女人。」他因為憶及愛妻,眼眸出現難得的柔情。「但我也明白她少不了你。」
「她對我只是姐弟之情。」梁佑正澀聲道。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幫我倒杯酒好嗎?」
梁佑正起身,到廚房拿了兩隻酒杯,而後開了瓶酒,倒了一杯給他。
「這趟坐飛機回來,才真覺得自己老了。」葉豐慶喝口酒,疲倦地靠向椅背。
「是啊!」梁佑正也啜口酒。「咱們也很久沒有這樣坐下來喝酒了。」
在美國的這些年,他們兩人都忙著公司的事,就算有機會坐下來聊聊,也從不曾提及筱君的事,因為那是他們兩人心中的一道痛楚,誰也不願意談。
兩人靜靜地喝著酒,誰也沒開口,直到書房隱約傳來詠欣的哭泣聲,梁佑正才道:「怎麼樣?就讓翰宇照顧她吧!」
葉豐慶卻道:「這些年都是你在幫我。」他輕晃著手中的酒杯,注視那深紅的液體。「為了筱君,你幾乎可以說是拋妻棄子,犧牲頗多,有時我常在想,筱君為什麼不選擇你而選擇了我……不過當然,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因為這個答案已隨她埋到土裡去了。」
梁佑正沉默以對,他從不知道葉豐慶在意他與筱君之間的關係,以前從沒聽他提過。
葉豐慶舉杯一仰而盡,眼神定定地直視他,半晌才開口道:「就依你的意思吧!叫翰宇帶她走。」
第十章
站在沁涼光亮的地板上,一陣陣舒適的涼意滲入腳底,緩緩上升,和家中鋪著地毯的觸感是截然不同的。詠欣低頭看著米白色的磁磚,隱約可瞧見自己投射在地下的倒影,她來回地走動著,想讓自己熟悉這樣的觸感。
「怎麼了?」
梁翰宇走進臥房,手中捧著一疊書,詢問地看向她,她只是不停地從這頭走到那頭。
詠欣轉向他,綻出笑容。「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和家裡的地毯不一樣。」
他將書本放在書架前的地上,詠欣立刻過來幫忙,她跪坐在磁磚上,將書籍一本一本放入架內。
「阿宇,我會自己把東西搬到房裡,你先去整理你的房間沒關係。」詠欣說道。
梁翰宇凝視她的側臉。「詠欣,如果想哭沒關係。」
當她知道父親也要她搬出去時,臉上曾閃過一絲痛苦,但隨即恢復,似乎對這決定並不訝異,而且也默默接受,這幾天她的話並不多,連帶地食慾也降低,對於葉伯父的決定,她是傷心的,只是自上次在書房大哭一場後,她沒再流過淚。
詠欣停下手邊的動作,阿宇溫柔的聲音讓她心底有些激動,鼻子也泛起酸意,她轉向他。
「阿宇,我很好,你別擔心。」她吸吸鼻子。「我只是想……我要堅強一點,不能再這樣哭哭啼啼的,爸爸不喜歡我,叫我搬出來,我是可以理解的,只是還是會難過,不過,我想這樣也好,爸爸沒見到我,或許會快樂一點,只是留他和阿婆兩個人在家裡我放心不下。」
「你別擔心,爸爸已經找了個人去照顧他們的生活起居,而且這兒離家很近,你可以時常回去看他們。」他伸手掠過她耳際散亂的發。
「嗯。」她點點頭。「我知道,謝謝你,阿宇。」
他撫著她柔軟的面頰。「怎麼突然這麼客氣?」
她綻出笑容,伸手勾住他的頸項,臉頰靠在他的頸肩。「因為阿宇對我很好很好,真的很好。」為了她,阿宇和梁叔叔還特地選在離家近的地方租房子,方便她回家去看爸爸和林嫂,他們對她真的太好了.
「我曾說過要好好照顧阿宇,可是沒想到還是阿宇在照顧我,我真沒用,」她歎口氣。
「詠欣——」
「你放心,我不會這樣就意志消沉。」她離開他的懷抱,露出開朗的笑容。「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堅強的。」
他瞭解地微笑,傾身在她頸上印下一吻。「不要勉強自己,若是難受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裡。」他寵愛地撫順她的發。
「嗯。」她甜笑地點頭。「你去整理你的東西,這兒我來就行了。」
他頷首,自地板上站起,這才放心地走出房門。
「她沒事吧?」梁翰宇一出來,梁佑正便立刻問道,他正在凌亂的客廳裡拆箱。
「沒事。」梁翰宇回道。
梁佑正鬆口氣,沒事就好,這些天詠欣悶悶不樂的,他們兩人都很擔心。
看著兒子自紙箱內拿出雜物放人房間,心裡覺得很安慰,當年留他一個人在台灣,其實他心裡也很掙扎,可又想不出別的辦法,那時月彤人不在國內,他找不出其他人可以托付,只好讓他和詠欣一塊兒生活,順便照顧詠欣;他清楚兒子責任感重。一定會將詠欣照顧得很好,而如今……他露出一抹淺笑,真的很慶幸自己做了正確的決定,他相信筱君也會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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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你也搬出來了。」筠蕙躺在詠欣的床上,情懶地伸展四肢。「當初要你跟我一起搬出來你不肯,結果現在卻跟阿宇大哥兩個人在這裡築愛巢,未免太重色輕友了吧!」她促狹道。
一股燥熱湧上詠欣的面頰。「筠蕙你別亂說,還有梁叔叔跟我們一起住,而且我也不是……不是……」她臉色一黯,沒再說下去。
筠蕙坐起身子,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她不是基於個人意願搬出來,而是……該怎麼說,像是被人趕出來似的。
「我是開玩笑的。」她跳下床,與詠欣一起坐在沁涼的地板上。「你就別再想你爸爸的事,他簡直就是——」神經病這三個字差點就衝口,幸好及時又忍了下來。「我是說他的心態和觀念本來就有問題,你可別向你爸爸一樣把自己困住,一輩子都出不來,那樣只是和自己過不去。」
她扯出一抹笑容。 「我知道,其實我不怪爸爸,爸爸只是太愛媽媽了——」
「藉口,都是藉口,難道梁叔叔就不愛你媽媽嗎?」她哼了一聲。
「每個人的愛不同,卻也是不能相比的,梁叔叔只要守著我母親就覺得幸福,他的胸襟是無人能及的。」她自架上抽出一本相簿,翻開的第一頁是她的嬰兒照。「這些是梁叔叔為我拍的,他說那時媽媽剛過世不久,爸爸根本不願見到我,他就要林嫂帶著我到他家暫住,照片也是那時拍的,他說他和媽媽都是孤兒,兩人沒有小時候的照片,所以以前聊天時就曾說過,若是將來有了小孩,定要拍許多小孩的嬰兒照,」她撫過照片,歎口氣。「梁叔叔愛媽媽,相對地卻傷害了楊阿姨,他疼我,但也疏忽了阿宇,若真要算誰對誰錯,是怎麼樣也算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