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凝秋拿起叉子,正打算享用時,聽見他低聲說了一句——
「你總是這麼開朗。」他眼光深邃的注視著她。
凝秋拿叉子的手停在半空,抬眸瞄了他一眼,不過,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埋頭進攻眼前的茶凍。
兩人間有片刻的沉默,半晌後,才聽見他開口。
「想問你……」他啜口水果茶潤潤乾澀的喉嚨。「交男朋友了嗎?」
她微挑眉,唇角上揚。「這不關你的事吧?」
「你不要誤會,我沒什麼意思,也不是要探你的隱私,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他歎口氣。「是我對不起你,自然希望你能找到幸福。」
凝秋撇撇嘴、聳聳肩,以叉子叉了一塊茶凍。「這你不用為我擔心,我的幸福我會自己尋找的。」她吃口茶凍。「你的身體還好吧?」
「比起以前差多了。」他斯文地笑了笑。「以前在台灣時,至少還會去打打球,運動運動,可到了美國後,忙功課、忙適應一切,壓力大得讓人受不了,根本沒時間去鍛煉自己的身體,所以才會出毛病。」
「不是什麼不治之症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見她一臉的謹慎,他忍不住笑出聲。「沒這麼嚴重,就是肝出了問題,需要靜養。」
「那就好。」她微笑。「最近這種悲情電影看太多了,所以,很擔心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如果真是什麼不治之症,你會為我掬一把同情的眼淚嗎?」他正經地問。
凝秋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看你的樣子,好像還挺看得開的嘛!」
「不是看得開,只是,人生無常,有些事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與其天天擔心,不如好好的過日子。」他推了一下鏡框。
「那倒是。」她喝口茶問:「你未婚妻呢?念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陳童偉停頓了一下。「我們有些問題,決定給彼此一些時間冷靜一下。」
她微愕,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輕輕的應了一聲。「哦!」
「你覺不覺得像我們這樣,能在分手後還談笑風生的人不多了?」他露齒而笑,眼神專注的看著她。
她頷首。「是不多,而這都要歸功於我的氣度跟肚量,不然,你早就血濺五步了。」她拿起桌上的叉子朝他揮了一下。
陳童偉錯愕的瞪大眼,隨即又大笑出聲,凝秋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跟你在一起總是笑聲不斷。」他咧嘴道。「有時,我常想起我們以前在一起……」
她舉起手,阻止他的話。「以前的事都過去了,重提無益。」
他沉默下來,隨即歎口氣。
「你是有未婚妻的人,這些話若讓她知道,只會引來無謂的風波。」她認真地提醒他。
「我明白。」他再喝口茶,雙眸凝睬著她,別有深意地說:「有時候,以為自己夠堅強、夠獨立,即使天塌下來也能頂著,可到了異鄉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堪一擊,然後開始尋求一個能救自己免於滅頂的救生圈。有時候,我忍不住會想……如果當年你能跟我一起出國,或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她明白他話語中的暗示,卻未搭腔。
「當然,這一切都只是「想」而已。」他自我解嘲地說。「很多事是錯過了,就再也回不了頭的。」
「的確。」她微笑著點點頭。
他的喉頭滑動了一下,而後長歎口氣,淡淡地說:「至少我們還能做朋友。」
「我們做朋友的時間多過做情人的時間,或許這就表示,還是朋友這個身份適合我們。」她在茶凍上淋了些蜂蜜。
他們做朋友的時間有四年,可交往不過三個月他便出國了,半年後他移情別戀,愛情幻滅的速度著實讓她錯愕,唉——她不堪一擊的愛情……
陳童偉沉默不語,最後,所有的話仍只能化為一聲歎息。「你還在怪我?」
「以前怪,現在不了。」她吃著清涼可口的茶凍,眼眸裡淨是笑意。「雖然我很想揍你一拳,不過,我怕你會倒地不起。」
「我倒寧願你揍我一拳。」他無奈的歎口氣。
她誇張的瞠大眼睛搖搖手。「你可是文弱書生,挨我一拳恐怕連膽汁都會吐出來。」
他微微一笑。「忘了你以前是跆拳社的。」她還曾參加比賽,得過名次。
「我現在的身手還是好得不得了。」她吹噓地說。「就差出國比賽拿冠軍。」
他再次被她逗笑。
「打算在台灣待多久?」她隨口問。
「沒有時間表。」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瞄他一眼。「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師父在打禪語,莫測高深。」
他心情愉快的咧開嘴。「看我的身體跟心情吧!」
她點了點頭,也不再追問,兩人斷斷續續的又談了十幾分鐘,他忽然說道:「我想到海邊走走,要跟我一起去嗎?」
凝秋愣了一下,聽見他繼續說:「只是陪一個老朋友。」
她喝口茶,想了一下,緩緩放下精緻的茶杯後才道:「不了,太陽好大,我想回家睡午覺。」
他沉默著,沒再勉強她。「或許……下次吧!」他為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她不置可否的撇撇嘴,沒應聲。
接下來,他開始說些在美國發生的趣事,她聆聽著,有時笑笑,卻發現自己似乎始終無法專心聽他說話,或許是覺得兩人老想裝成沒事人樣,恢復到以前當朋友時無話不談的景況,但愈想談笑自如,就益發覺得兩人之間的縫隙很大,那醜陋的疙瘩杵在中間,見了真教人尷尬。
她甚至覺得,或許與一個陌生人說話都比他來得自在。
「我該回去了。」她看了一下表,快三點半了,出來近兩個鐘頭與老朋友敘舊,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他停頓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該打電話給你?」他有些忐忑的推了一下鏡框。
凝秋微挑柳眉。「我不知道。」她聳聳肩。「只是突然覺得隔了三年,感覺很陌生。」
陳童偉長長的歎口氣。「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騎摩托車。」她露齒而笑。
他注視她的笑臉。「我想再多坐一會兒。」見她掏錢,他立刻道:「我請客。」
「為什麼?」她一臉的不解。
他歎息一聲。「就當請一個老朋友吧!沒有多少錢,別跟我爭好嗎?」
她想了兩秒,笑著攤攤手。「好吧!謝啦!」然後她起身。「拜拜。」
「拜拜。」他的眼神跟隨著她的身影移動,見她推開玻璃門,他抬起手與她揮了一下手。
一到外頭,凝秋便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相親都此這自在多了。」她走到騎樓外,仰頭看著藍天白雲。「沒想到多年不見,居然變得這麼怪。」
正當她要牽車時,卻瞥見雷浚站在對街,她訝異地喚了一聲,「雷浚——」
當他轉過頭時,她笑著朝他揮手。「你怎麼出來了?」她左右看了一下來車後,才邁步快速地跑到對街。
她一在雷浚面前站定,他立刻糾正道:「你應該走斑馬線。」
她見他一臉正經,不由得笑出聲。「我懶嘛!」要走斑馬線的話,還得先到紅綠燈口等待,她嫌麻煩。
「安全很重要。」他皺眉。
她爽朗地笑著。「你別這麼一板一眼的嘛!你來這兒做什麼?」她換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買畫框。」
她猛地想起,對哦!拼完圖後,還得把它裱起來。
「你拼好了?」她滿是訝異,她才出來不到兩小時,他就已經拼好五百片的拼圖了?
「還沒開始。」他預計回去後才要開始。
「你走路來的?」她左右張望了一下問。
他點頭。
「哇——你還真有耐性耶!你居然在大太陽底下用走的。」她以欽佩的眼神看著他,從家裡走到這兒來少說要半個多鐘頭。
「我走陰涼的地方。」他簡單的回答。
「我們一起去買吧!等會兒我載你回去。」她回頭指著停在茶藝館前的YAMAHA,才說完話,就見陳童偉從店裡走出來,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雷浚也瞧見他了,「你的朋友?」
「學長。」她回了一句。「雖然覺得沒必要,不過,禮貌上好像應該要介紹一下,我們過去吧!」她往前走,卻被他抓住手臂,她詫異地望向他。
「斑馬線。」他指了一下紅綠燈。
她沒轍的漾出銀鈴般的笑意。「國家應該頒給你好公民獎。」
雷浚放開她的手。「這是基本的交通規則。」
她笑著與他並肩走。「只有警察在的時候才是規則,不然都是參考用的。」
她的論調讓他覺得很訝異,而他的表情則將他的想法表露無遺。
凝秋再次覺得有趣的哈哈大笑。「真的,你要相信我,全台灣可能只有你沒橫越過馬路。」
陳童偉站在騎樓下,注視著凝秋和雷浚兩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心中的情緒千回百轉,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能真正釐清的只有「悵然」兩字。
他知道他沒資格擁有這些情緒的,但……卻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