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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籐萍

  「容少爺不是這種人。」還齡搖了搖頭,「你們四位少爺都把容少爺想得太壞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和你們四位作對,」她的語氣真摯,「容少爺在意的是朝廷大事、邊境軍情,他從來不管無關緊要的——」

  「他在意的是大事,我計較的就是小事?」上玄冷笑,更加不悅,「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容少爺心胸廣闊眼光遠大,我是卑鄙小人陰險狡詐斤斤計較,總而言之,你休想回你的容府見你的小姐少爺,你給我乖乖地隨則寧回去,半步不許出他的王府!」

  「我——」還齡本來還想辯解什麼,但看了上玄一眼,又看了則寧一眼,終於還是沒說,頓了一頓,輕輕地道:「還齡——聽少爺的吩咐。」

  則寧一直沒有說話,他也沒有為上玄辯解,或者為容隱辯解,他從頭到尾,只是靜靜看著還齡,那眼光,像關注,也像剖析,但也像什麼都沒有看,他只是在望著還齡的那個方向,出神。

  第2章

  秦王府

  結果則寧沒有等到六音和通微就被上玄趕了回去,生怕還齡被燕王爺看見了。

  她從來沒有伺候過一位不會說話的主子,容隱和配天雖然不多話,但是需要的時候他們自己會說,而則寧卻是不會說話的。

  跟在則寧的轎子旁邊,她通過飄動的轎簾看了則寧幾眼。則寧明明知道她在看他,卻毫無反應,仍是端坐,一雙眼睛仍然明利地看著前方,並不看她。

  則寧少爺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還齡仔細看了他許久,下了一個結論。

  走著走著,到了秦王府,這裡和燕王府不同,燕王府是當朝第一皇親的府第,燕王爺趙德昭受封武功郡王,權震一方,燕王府金碧輝煌,貴氣逼人。而秦王府相比之下就沉穩清靜得多,因為秦王爺趙德芳生性清和,擅喜丹青書畫,從不與人爭權,則寧又不同上玄會招權納勢,成一黨氣候,他一則不會說話,二則也從來沒有這個心眼,雖然位居要職,卻很少有人來秦王府套近乎,因而秦王府也就偏僻冷清多了。

  走進這個地方,還齡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寂寞。

  好冷的王府,好冰的亭台樓閣,好淒清的花木!堂堂秦王府,本該是最具富貴氣的地方,但這裡沒有,冷清,就是冷清,而因為冷清就空洞洞地泛起一股深沉的寂寞。

  四下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咯」的一聲,還齡吃了一驚,低頭一看,原來是則寧的轎子著地的聲音,太寂靜了,以至於這一聲分外的明顯。

  則寧撩開簾子出來,還齡跟上去,她完全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整個王府,她認識的只有則寧一個人。

  「則寧少爺,」叫出了聲她才覺得尷尬,「我——我應該去哪裡?我是個砍柴的丫頭,不能老是跟在少爺身邊,沒有規矩——」她明知則寧不會回答,但已經問出了口不得不硬著頭皮問到底。

  「少爺沒讓你走,你就跟著他。」旁邊的轎夫很好心地提醒她,「少爺會告訴你應該幹些什麼,王府裡面,有了事情就找少爺,少爺是好人,他不會為難你,你放心。」他很義氣地拍拍還齡的肩,「王府裡人不多,王爺不管事,少爺人又忙,以後如果有事,你就來找我,我叫抗頭,住在王府西房。」

  還齡怔了一怔,這算是在對她示好麼?她活了十八年清清白白,現在走了桃花運?輕輕地對著那位好心的「抗頭」施了一禮,「多謝大哥,這個恐怕——不太合規矩——」

  抗頭哈哈一笑,「放心,在秦王府裡面,沒有什麼規矩。你是在外面大戶人家給調教怕了,以後住慣了,就知道少爺從來不喜歡規矩。」他扛起空轎,「我們先走了,你有空來玩啊。」

  還齡搖了搖頭,她的的確確是大戶人家調教出來的第一等的丫鬟,容家少爺和小姐都很嚴肅,不太說話,容府的規矩的確非常多,但那是因為容隱少爺自己就是個非常有規矩、也非常講規矩的人,他並沒有定什麼「家規」,但全容府丫鬟奴僕全都跟隨少爺,訓練出許多未言明的規矩。那可能是因為容隱少爺掌管軍機,習慣了。

  而則寧,卻似乎是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跟在則寧後面,默默出神地想。

  突然則寧停了下來,她一個失神,差一點撞了上去,急忙退了一步,微微有些驚懼地看著他。

  則寧自出燕王府沒有看過她一眼,現在他看著她。

  他的眼神深湛莫測,靜如潭,深似海,就這樣看著她。

  這讓還齡有些心神不寧,輕輕地道:「則寧少爺,還齡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什麼?」她不知道則寧這樣看著她是什麼意思?但她知道,當則寧這樣看著人的時候,必然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剛才在燕王府,他舉起「她不能留下」那張字條的時候,就是這樣的眼神。

  則寧看了她很久,才舉起手,緩緩地在空中劃——劃——

  還齡開始不知道他在劃些什麼,怔了一怔,才知道他在寫字,她不禁有些羞慚,小小聲地道:「則寧少爺,我——不識得字。」

  則寧顯然有些意外,容隱當朝重臣,容配天才女之名遠揚,而容家的第一丫頭竟然不識得字?這近乎是不可能的事,他的臉上少見驚訝之色,但這一次清清楚楚地吃驚了。

  還齡知道他吃驚,輕輕地解釋道:「我——本不是容家的丫頭,四年之前,我身受重傷,倒在容府的門外,是小姐救了我,但是還齡受的傷實在太重,昏迷月餘。醒來之後,忘記了自己是誰,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幾乎什麼都不會,是小姐慢慢教我穿衣吃飯,教我說話,給我起了名字叫做『還齡』,希望我有一天可以找回自己是誰。所以——到現在我還不識得字,可能我曾經識得,不過忘記了。」她歎了口氣,「我真的很感激小姐和容少爺,沒有他們,還齡早已是白骨一堆。上玄少爺對容少爺有好大的偏見,我很難過,其實,上玄少爺和容少爺都是好人。」她頓了一頓,加了一句,「則寧少爺,你也是好人。」

  則寧目中的驚訝之色退去,但現在出了一個大問題——則寧不會說話,還齡不識得字,怎麼溝通?總不能讓還齡瞪著則寧的眼睛,直直瞪出他想說什麼,然後回答?她可沒有這樣的本事,則寧的眼睛就算再漂亮,畢竟也不是嘴巴,不可能什麼都表達出來的。

  還齡說完之後,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存在,不禁好生抱歉,「則寧少爺,都是我不好,你別介意。」她本就有些不敢直視則寧的眼睛,現在就更加不敢。她簡直像一個專職的火針,專門挑則寧的痛處——只要有她在,則寧必然時時刻刻記得他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因為他和別人這一點不同,所以他和多數不識得字的人無法溝通!

  則寧像是並沒有怎麼震動,還齡從他的呼吸之中聽得出來,他很安靜。

  抬起頭來,還齡竟然看見則寧淡淡一笑。在燕王府裡那麼久,她沒有看見則寧笑過,現在他居然笑了?有什麼好笑的?笑她不識字?還齡皺起眉頭,「則寧少爺,還齡不識得字是還齡不好,不過,請你不要笑話好不好?多數——」她頓了一下,輕輕一歎,「多數窮苦的老百姓都是不識得字的,這並沒有什麼好笑的。」

  則寧搖頭,往一邊的花園走去。

  還齡只好跟在他後面,則寧果然是不講規矩的,換了是容少爺,他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花園裡一派寂靜,青草蔥蔥,花樹成林,秦王府少有奴僕,花園並不像燕王府那樣收拾得乾乾淨淨,落葉滿地。

  則寧從地上拾起一個蝸牛,放在手心裡,遞給還齡看。

  空氣很潮濕,那蝸牛帶著泥土,濕潤地探出頭來,在則寧的手心裡張望,一個小小的蝸牛。

  則寧的手心很白皙,攤開了手,手指修長,映著褐色的蝸牛,有種奇異的感覺。

  還齡看著蝸牛,不解地抬起頭看則寧,「蝸牛——是給我的嗎?」她抬起頭,看見則寧依舊明利的眼睛,他此時看起來不像個掌管都城安危的大人物,而是個平靜的孩子。

  則寧點頭,托起蝸牛,比了比自己。

  還齡疑惑地看著他,在這四下無人花草蔥蔥的地方,面對著奇異的則寧,她已經忘了她是個身份低下的丫頭,而只想弄清楚則寧想表達什麼,「蝸牛——蝸牛——你——」她自言自語,突然想通了,「你是在說,『我』這個字嗎?」

  則寧點頭,笑了。

  還齡猜出謎題,竟然覺得比在容府做事做得最好時受到稱讚還要開心,看見則寧笑了,她也不知不覺笑了起來,「你在說『我』,我明白了,你說啊,還有呢?」她圍著則寧跳了兩圈,興奮地笑道:「你快說,你想說什麼?」她忘記了則寧是個「少爺」,明白了則寧帶她到花園裡的意思,她只是迫切地想瞭解則寧在想些什麼?想說些什麼?明白了則寧在說「我」,她無比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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