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受苦,這是快樂!
「我們繼續!」他笑起來依舊淡然尊貴,看起來始終不像個勞役,像個公子。
——***——
三年之後。
太宗雍熙元年。
大赦天下。
涿州草原。
「則寧啊則寧,我很想問,你為什麼在這裡做了三年的苦役,還是這種樣子?這和當年從秦王府出去的則寧沒有什麼分別啊!」有人對著則寧的臉看,搖頭,「不知道多少駐顏有術的姑娘小姐會氣死,你臉上多了四個字,竟然也不怎麼難看。」
則寧依舊是淡然的,「聖香,你似乎很喜歡跑涿州?」他和還齡在這裡做了一年苦役之後,經涿州知州上請,准許他們不必再做苦役,改換其他雜役,他和還齡在知州府內有一間房屋,雖然日子過的辛苦,卻也是快樂。
「我喜歡跑涿州?」聖香把臉壓在桌子上,「涿州這種鬼地方,又是風又是沙,滿地沒人都是草,我喜歡?」他哀號,「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辛苦。」
「辛苦?」則寧眼睛緩緩眨了一眨,「你不是乘馬車過來的?辛苦?」他明明看見聖香錦衣華服,沒有絲毫塵土,既不可能是騎馬,更不可能是步行。
「啊?」聖香掃興地從桌子上爬起來,「你就不可以假裝不知道,讓我發洩一下不滿?」他「嘩」的一聲打開折扇,清咳一聲,「皇上大赦天下,你知不知道?」
「知道。」則寧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又如何?」
「那當然是你和我,不,你們和我啟程回開封了,還有什麼『又如何』?」聖香瞪大眼睛瞧著他,「難道你喜歡一輩子待在這裡?」
則寧淡淡一笑,「一輩子待在這裡,那也沒什麼不好。」
聖香就像見了鬼一樣看著他,然後用折扇蓋住頭,把自己埋在扇子底下哀歎:「我真是遇見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癡情種了。」
還齡正從外面回來,看見門外的車馬也知道都城來了人,進來聽見這句話,相當奇怪,不禁看了則寧一眼。她可不覺得則寧是癡情種,則寧只不過是對某一件事情執著了就特別認真的男人,和聖香截然不同。
「但是則寧大哥,上玄出了事你救不救?容隱出事你救不救?」聖香依舊在扇子底下哀號,「你不可以這麼沒有良心的,自家兄弟遇難,你怎麼可以不救?嗚嗚嗚——」
「上玄和容隱出事?」則寧微微一震。
「嗚鳴——沒有出事也即將出事了啦——」聖香繼續哀號。
則寧和還齡面面相覷。
聖香在扇子底下偷看了他們一眼,吐吐舌頭。
至於回不回去開封,那要看聖香大少爺有沒有本事讓淡然的則寧動這份義氣了。
所謂鈞天舞——
「承天撫,纂聖登皇。邀清萬里,仰協三光。功成日用,道濟時康。璇圖載永,寶歷斯昌。」
如此,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完*——
尾聲
番外篇
「容容——容容——」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孩子張開有五個可愛小渦的手,笑瞇瞇地對著一個約莫七八歲,手裡拿著本書的孩子奔過來。
手裡拿著本書的孩子要比奔過來的孩子大一兩歲,雖然還沒有長大,但是已經看得出眉目冷峻,負手在那裡等著比他小一點的那個孩子跑過來,已經有卓然的煞氣在眉目之間。他看著那可愛的孩子跑過來,皺眉,冷冷地吒道:「聖香,你又不聽你爹的話,又翻牆跑出來了?」
那可愛的孩子奔到他眼前,約莫比他矮了半個頭,一身的衣服錦帶寬袍,繡著金線,看得出是大戶人家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香香軟軟的很是玲瓏漂亮。他張開手,笑吟吟地道:「容容抱!」
冷峻的孩子眉頭微蹙,放下書本,「你已經六歲了,還抱?」
「不要!我就是要容容抱!」聖香固執地在他面前張開雙手。
冷峻的孩子負手,轉過半個身子,淡然道:「你已經六歲了,不可以再要人抱,我不會抱你,你如果喜歡站,那就在這裡站著好了。」
「不要!」聖香小小的身子倏地一轉,沒聲沒息地攔在「容容」前面,跺腳委屈,「容容好壞,人家有心病,很快就會死掉,容容一點也不疼聖香,嗚嗚——」他立刻「泫然欲泣」,像個被遺棄的小可憐。
被聖香稱為「容容」的人,是與丞相府毗鄰而居的貧苦人家的孩子,叫做「容隱」。他父母早亡,獨自居住,性格不免有點孤僻冷傲,但是丞相府的少爺聖香,卻從小就特別喜歡他。
他這閃電般疾轉的身法,就算是大人也沒幾個跟得上他的速度,居然在這裡哭說要死了?容隱淡淡地道:「你有心病,我早就知道了,人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還不是一樣?有什麼好哭的?」
聖香瞪大了眼睛,「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他放聲大哭,「嗚嗚——容容一點也不關心我——」哭著哭著,他整個人都軟了,晃了一晃,差一點就要跌在地上。
一隻手伸了過來,把他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裡,容隱皺著眉頭看他的臉色,看看他是真病還是假病。只見聖香蒼白的臉上雙目緊閉,突然睜開一隻眼睛,眨了眨,聖香得意揚揚地抱住容隱,「容容還是關心我的。」
一股屬於嬰兒的香味撲面而來,容隱抱著聖香,輕輕拍了他幾下,嘴裡淡淡地問:「你又闖了禍,丞相又要罰你了,是不是?」
聖香的得意突然變得有些心虛,眼珠子轉了幾轉,「我爹啊——我沒有闖禍他也是喜歡罰我的。」
容隱搖頭,強詞奪理!他淡淡地道:「如果不是你又闖了禍,你怎麼會突然想要我抱?如果丞相沒有要罰你,你腦子裡除了蟋蟀蝴蝶,玩石子扮漂亮,哪裡還有『容容抱』?」他說得有點譏諷,「每次你要我抱你,都是要我救你,我還不知道?」
聖香緊緊摟著容隱,死不放手,「爹爹來啦,容容,我們快跑,算你最聰明啦!我燒掉了爹的奏折,爹要打我!」
「你燒掉了丞相的奏折?」容隱啼笑皆非,「好端端的,你燒奏折幹什麼?」他也聽見,果然遠遠地有人快步跑來。
聖香不安地東張西望,「我想看看那是什麼東西嘛,但是爹不讓我看,我就半夜爬起來偷看,」他有點不是滋味地皺皺鼻子,咕噥:「結果蠟燭燒到奏折,就燒掉了。」
容隱搖頭,這種事,當真只有聖香想得出來,「你才六歲,就會做這種事,如果你十六歲,二十六歲,真不知道你會幹什麼。」他抱著聖香,往開封的郊區走去。
「我們去哪裡?」聖香一面得意找到了靠山,另一方面這樣離家,有點害怕。
「去找一個朋友,把你爹的奏折還給他。」容隱雖然只有七歲,但是抱著一個六歲的孩子,絲毫不當一回事,一方面是容隱練習武功,另一方面是,從小抱聖香抱習慣了。
「好啊,」聖香好奇,「是誰?」他是很聰明的孩子,「你認識一個很會寫字的朋友嗎?」
容隱淡淡一笑,「你去了就知道。」
——***——
容隱帶他去了城郊的一幢木房子,那是個道觀,道觀裡住著幾個道士,看樣子香火並不好。但容隱帶聖香找的是住在道觀裡的一個孩子。
一個約莫也六七歲的孩子,他穿著一身儒袍,聖香進來的時候他正在寫字。
「哇,你長得好乖好乖哦!」這就是六歲的聖香少爺讚美感歎別人的詞彙,他又比這個人矮了半個頭,走到剛到下巴的桌子旁邊,聖香笑瞇瞇地看著他。
那是個長得很清秀的孩子,看起來有點單薄,很濃的書卷氣,白白的,果然是「很乖很乖」的樣子。他開始是不太高興被人打擾,但是看見聖香那一臉「所向無敵」的笑容,他的慍氣突然間消失了,「容隱,他是誰?」
容隱淡淡地道:「他就是丞相的公子,聖香少爺。」
很清秀的孩子向著聖香點了點頭,「我經常聽容隱說起你,我是聿修。」
聖香笑瞇瞇地爬上聿修剛才坐的椅子,墊腳去看聿修的字,「哇,你會寫很多種字哦!」轉過頭來,聖香很討好地拉拉聿修的袖子,「你會寫我爹爹的字嗎?」
聿修顯然不習慣這樣親暱的舉動,只是點頭,不說話。
容隱冷冷淡淡地說了帶聖向來這裡的理由——要聿修寫一份一模一樣的奏折去還給趙丞相,給聖香逃避懲罰。
聿修沉吟:「奏折的紙筆我這裡有,但是我不知道內容,怎麼寫?」
聖香笑瞇瞇地看著他,插口道:「不要緊,我知道。」
「你知道?」聿修看著這個已經六歲卻還像個嬰兒娃娃的東西,皺眉,「你確定你知道?萬一寫錯了——」
「不會,」聖香得意揚揚,「我看過了就記住了,也不過五六千字,怎麼會記錯?」他爬上桌子,因為站在椅子上太辛苦,他坐在桌子上,順手摸過聿修放在架子上的花生,一邊吃一邊說:「我說你寫啊,臣已查涿州糧草,自雁門關以北共二十處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