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回去!」岐陽一個健步擋在她面前,還剛剛從震驚之中清醒過來一半,「現在不許回去,你不能回去了!」
神歆被他一擋,才有時間定神看了一眼她被「抱過來」的這個地方,一看之下,她再一次震驚,一時間也忘了她要回去。
她看見燈光——不是蠟燭的燈光,也不是馬燈,而是一種很柔和的,白色的燈光——照得夜晚,也似白晝——雖然她在聖香的書房的時候是白天,但現在,似乎已經是夜晚——
雪白的牆壁,不像聖香的書房四壁有著常年薰香的痕跡,乾乾淨淨,靠牆的都是書架,那一邊居然有一具人骨!但又不是真的人骨——只是做得逼真——她看得出來,因為她也是大夫,一看那骨骼的重量,就知道不是真的。
然後一個四方的盒子在閃光,上面有很多小字,居然一閃一閃的會動——這一點幾乎嚇到了她,還好——身邊還有岐陽,否則,她必然失色。
還有衣櫃和床——這是一個臥室!
神歆倒退了一步,死死地盯著岐陽,「這是什麼地方?你是什麼人?」
岐陽混到這一步反而輕鬆了,他也不是沒見過這種反應一當初聖香跌進他的房間的時候,整整有一天都以為他在做夢,神歆居然還能保持清醒,已經相當不錯了。「這裡?」岐陽聳聳肩,「這裡是我家。」
「你家?」神歆現在全身都是繃緊的,「你是人是鬼?」
岐陽倒是沒有想到她不懷疑自己做夢,卻懷疑他不是人,歎了口氣,「我當然是人,比你還像活人的活人,只不過——」
神歆全身繃緊地等著他說出「只不過」什麼來。
這個時候,「喀嚓」一聲,那邊的門開了。
神歆和岐陽同一時間望了過去。
一個頭探了進來,是個黃頭髮的男人,他開了門就說:「Excuseme,canyouputanextensioninthekitchen?"(你能在廚房裡裝一隻電話分機嗎?)
神歆不由得一個人繃得更緊,岐陽他——居然和一個——蠻夷住在一起?這個男人金髮碧眼,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我中華人士,「岐陽,你——」她深深吸了口氣,「你是苗疆人?」
岐陽看見進來的隔壁好友Donald,苦笑,「Sorry,cannotnow。」
Donald看見了一身古衣的神歆,有點好奇,「Issheyourfriend?」
岐陽現在半句外國話也不想講,能少講就少講,「yes。」他苦笑,拚命使眼色,讓Donald快點走。
神歆一臉的僵硬,但是她卻有一項大大的優點——她從不會驚訝得失常,所以雖然震驚得幾疑入夢,但是她還是很勉強地對著Donald微微一笑。
「Youareperfect。」Donald看見神歆的笑容,居然讚了她一句,轉過頭來對岐陽說:「Herlongskidistrailingonthefloor,andyoudonotwashit。」(她的裙子正拖在地上,你的地板還沒有洗。)
岐陽現在一點也不想研究關於地板洗沒洗的問題,只是拚命幹笑,拚命使眼色,要Donald快點走。
Donald聳聳肩,不知道向來很好說話的岐陽在搞什麼鬼,出去了,順手帶上了門。
神歆緩緩舒了口氣,「他是你朋友?」
岐陽點頭,他現在已經不會說話了,雖然他說得天花亂墜,想把神歆這小尼姑接到這邊來,但是她真的來了,他反而不知道怎麼辦,神歆和聖香不同,聖香是男人,可以胡說八道,可以一起胡鬧,但是,神歆是女人,卻萬萬不可和他住在一起。
最主要的是,他心裡,完全沒有對著聖香的時候的自然的感覺。
因為他是心懷不軌的,他重視了神歆,想把她留在身邊,卻運用了這樣一種偽稱錯誤的手段,也許他從一開始,想帶回來的,就只是神歆而已。
「你現在可以對我說,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吧?」神歆現在已經完全鎮定下來,看見岐陽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她微微一笑,笑得和藹溫柔起來,「我不會太驚訝的,畢竟,最驚訝的已經過去了。」她凝視著岐陽,「這一定是一個不同的世界。」
岐陽看著她,心裡亂七八糟的念頭突然就平靜了下來。她已經過來了,回不去了,不管他是為了什麼而把她留了下來,反正,至少她現在走不了了,想起這一點,他更加罪孽地感覺到他居然是欣然的,但是至少,神歆留在這裡,比她在大宋朝,來得讓他心裡安定和竊喜,「這裡是我住的地方——」
——+※+——
神歆到了現代,已經是一個月了。
岐陽不讓她回去,因為聖香剛剛從「那邊」過來,說他老爹趙普最近封了他的書房,因為裡面太多違禁的文書材料。他那一天進去查了一次,發現實在收著太多的宮中密件,所以他要好好整頓清除一下,以免聖香惹禍。
所以那個書房現在禁止通行,神歆如果從那裡出去了,不是比她從書房裡平空消失還要離譜?從書房裡消失還可以說她武功高強,輕功了得,如果從封鎖搜查的書房裡出去,豈非要嚇死人?
所以現在不能回去,要等到趙普徹底把聖香的書房弄到他滿意為止,那卻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但是,即使沒有這件事,岐陽也會自己冒出個借口,不讓神歆回去的。但這當然只是偶爾罪惡的想法,大白天,岐陽是不承認的。
聖香借口行走江湖去了,然後就一頭鑽進這裡來。
然後他現在很好奇,看著穿著長裙的神歆——原來,這個女人打扮起來——是這麼漂亮的——哦——
神歆現在沒有穿著她一貫穿的素衣古裙,因為她只有那麼一身,沒有換洗衣服,不得不穿新的。衣服可不是岐陽去買的,岐陽對衣服一竅不通,他打了個電話,直接叫人把衣服送來,然後他付錢,就這麼簡單。
她原來可以很美——
一身的烏衣烏裙,一個珍珠耳釘,一頭綰起一半的烏髮——
不需要巧笑嫣然,不需要胭脂水粉,不需要刻意,居然——就已經——很美了——
一股女人溫柔的味道。
還有,一種皎然和聖潔。
莊重,典雅。
她從來都不知道,換一身衣服,換一個髮式,一個女人就可以得到她的自信和尊嚴。
她在鏡中找到了她自己。
她也是一個獨立的女人,不是一個只為了名醫山莊而存在的——祭品——她應該有自信,應該得到應有的尊重和尊嚴。
她應該為撫育她長大的地方擔負責任,但是,她沒有必要,為了那個地方,而刻意埋沒了自己,刻意去屈從,刻意去做一個他們心中最標準的繼承者。
她是神歆,一個普通的女人。
而這些想法,不是從來沒有出現在她的腦海,只是,她從來不願承認,也從來不願細想——但是岐陽在教她,教她學會想。
那一個隨隨便便,散漫無比的男——孩子——神歆歎息,和她的心境比起來,她真的覺得岐陽不像個男人,像個男孩子,但是為什麼,他就是會讓你覺得,他所想的,他重視的事情,就是對的,就是有道理的?
但他確實做到了——他什麼也沒做,只不過拉著她聊天買衣服,盡說一些瑣碎的事情,例如計算什麼宿舍的房租水電,但是,卻讓她覺得,平生第一次,讓人當做一個普通的、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是一個聖人的代替品。
那種感覺——很快樂呢!像淡淡的糖水,很簡單的快樂。岐陽和她在一起,有時候是一起心神不定的恍惚,但是恍惚過後,一點點微妙的情緒在增長。
今天晚上要去參加一種叫做「雞尾酒會」的活動,也是她第一次要和岐陽的同門師兄弟,還有師姐妹見面——她住在岐陽租的學生公寓的旁邊,岐陽幫她另外租了一套公寓,有個據說是岐陽和聖香的朋友的女孩——不,女人,經常來幫她的忙,教會她很多東西。
那是個很像男人的女人,神歆想起來便微笑,叫做「將」,她也不清楚她的真名,或者全名叫做什麼,就聽見岐陽和聖香「將」啊「將」啊地叫,她就酷酷野野地接受,一件校服披在肩上,鬆鬆垮垮的,沒有聖香那種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感覺,甚至比岐陽還要散漫。
但是她喜歡這樣的女人,一個——很隨意的女人,似乎滿不在乎的,但是,卻是懂得關心人的。
「神歆?神歆?尼姑啊廠聖香看她看了很久,叫了半天她都沒有反應,反而是坐在那裡出神,出了神就笑,笑起來還是那麼溫和自然——神歆可是很少出神的——聖香當然知道,所以他叫出那一聲尼姑出來——果然,兩個人同時有了反應,一個抬起頭來,一個轉過身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