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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籐萍

  他就像在召喚回家的小羊群,一點也不像是在召喚一個妖孽去吸他的血。

  為了我,你已經傷過太多太多次,痛苦過太久,守候過太久的寂寞,甚至,落下了你一點也不適合的,太多太多的眼淚,現在,你又這樣笑著邀請我,在你身上添一個,永遠也不會癒合的傷口。

  那傷口,是流血的傷口,是會疼痛的傷口,你怎麼能,笑得如此豁達,如此快樂?

  千夕怔怔地對著通微看了一會兒,閉上眼睛,被動地任由通微把她像孩子一樣抱起,扶著她的後頸,把她的嘴唇輕輕地貼在了自己的血脈上。

  唇齒咬破血脈的時候,清晰地聞到了婆羅門花的氣息,小時候,恨過這股幽香,但是如今,卻只覺得溫柔,溫柔得令人心碎,令人幸福得想哭……血液,香甜的血液,她一邊品嚐著通微血的味道,一邊輕輕地,算是在他的頸項上,落下不斷不斷的吻……

  通微輕輕抱著這一個溫暖柔軟的身體,不同於非夕空洞而無重量的魂體,只能憑借感覺捕捉存在,而千夕她……終於是有溫度的……有重量的……實在的……活著的。

  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不是嗎?

  第8章

  花妖

  西風館莫名地被天雷劈毀燒盡,祀風師通微不知所蹤,宮廷震怒,下令追查,而受令追查的自然就是聿修。

  青眉鎮。

  小園。

  受令來「追查」的御史中丞聿修正和「要犯」通微坐在一起喝茶。

  「後來呢?」通微安穩地給通微沏茶,茶煙裊裊,迷迷濛濛,飄散開去,露出了聿修穩定而喜怒不形於色的眼睛。

  「後來,祀風師既然是妖孽所化,為天雷所滅,自然並非我這凡人可以擒拿歸案的。」聿修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穩如泰山地道。

  通微低笑:「人家說,中丞大人最不善作偽,看來,有時候人也會看走眼的。」

  聿修修長的手指舉起茶盞,淺呷了一口:「要偽做哭哭啼啼的女兒之狀,我自然不擅,但要做這等事,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慢慢地道,「朝中,這種事多了,我也並非個中好手。」

  「我不會感激的。」通微舉起聞香杯,輕嗅著茶香。

  「我也不必你感激,」聿修淡淡地道:「我本就未必擒得住你。」

  「我不是聿修大人的對手。」通微揚眉,聿修的武功朝中第一,說真要動手,恐怕沒有人是他的對手,通微自然也不例外。

  「有些事情,單憑武功是無法解決的。」聿修難得的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譏諷之意:「我可不想和你動手,我怕從哪裡冒出櫻花、梅花,或者桃花、李花,我對花敏感。」他說完,照舊舉杯淺呷了一口,不疾不徐。

  通微啞然失笑:「你是看得起她了。你若真要為難她,她這樣一個傻孩子,如何是中丞大人的對手?聿修,你什麼時候學得和聖香一樣喜歡找借口了?」他轉動著手裡的細瓷茶盞,仔細地瞧著,「你不必多說,我明白的。」

  聿修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你明白什麼?」

  通微微笑著伸出手,看著聿修,在等著什麼。

  聿修也看了他許久,才慢慢也伸出了手,有點冷然,也有點挑釁。

  「啪」的一聲,通微與他一記擊掌,哈哈一笑,「兄弟!」

  聿修挑眉看著他,從桌子上拿起茶盞,淺呷了第三口,才慢吞吞地道:「兄弟。」

  之後,相視而笑。

  茶煙裊裊。

  沸水在一邊開了。

  「喝茶!」一個在火爐底下扇風扇了很久的女孩好不容易功成身退,滿頭是灰地從燒煮茶水的火爐邊站起來,雙手捧著剛剛沸開的水壺,小心翼翼地遞給聿修,卻不遞給通微。

  聿修微微一怔,立刻醒悟,她怕燙到了通微,所以把剛沸開的水遞給自己這個武功比通微好的人。這丫頭!看了灰頭土臉的千夕一眼,他看見她雪白的髮帶上滿是黑灰,一張臉花花綠綠,卻是滿臉喜悅的笑。

  「這水根本不用你燒,你是存心要把自己烤成櫻花幹嗎?」通微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埋怨,替她整理亂七八糟的頭髮和髮帶,「小心連自己都燒起來了。」她既然是花妖,就應該怕火。

  千夕靦腆地搖頭,她在生人面前總有點靦腆,對著聿修抱歉地笑了一下。

  當真是個可愛的女娃。聿修表示無妨地把水壺遞給了通微,微微一笑,「這水不燙的。」以通微的武功,怎麼會受不起這區區一點熱水?這女孩,傻得可愛,也小心得可愛。

  心事被當場拆穿,千夕羞得想找一個地洞鑽進去,通微一手接過水壺,一手把她抱到身邊來,「這傻丫頭總是做傻事。」他一邊沏茶,一邊若無其事淡淡地道,「昨天聽說你會來,她還半夜想要在院子裡做陷阱呢。」

  「通微!」千夕的臉上轟地一下像開了染鋪,她最怕人家說她不懂事,通微卻漫不經心地把她的糗事全部說了出來。

  聿修淡淡地喝茶,淡淡地道:「是嗎?」

  通微低笑,「挖了半夜,只打了個一隻腳都踩不下去的小洞,呵呵。」他輕輕地撥過千夕的頭髮,拿掉了一片夾在裡面的茶葉,「手握著殺人的能力而不會用,天下恐怕沒有一個妖精比你更傻。」

  千夕猶自不服氣:「他要來抓你,我當然要保護你。如果我知道他不會抓你,昨天晚上當然就不會起來挖洞……啊——」她突然想到這麼說豈不是就承認了自己昨夜起來挖陷阱?

  通微與聿修微微一頓,看了她一眼,都笑了。

  一點點的嬌憨,一點點的傻,這樣的妖孽,為何在出世的時候,居然會被認為是危險的?聿修在離開小園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其實真正危險的不是妖孽,是人,是那些不懂得真情難得的,那些陰險的、憎恨的、嫉妒的、邪惡的、居心叵測的人。

  了然一笑,他拂手而去。這世上,不知道還有多少詭異的、恐怖的、人自己親手炮製的案件,在等著他。

  ——***——

  「通微,你看我做的人參湯!」千夕小心翼翼地把一小碗參湯端到通微面前,「喝吧,只有一點點燙。」

  通微搖頭:「千夕啊!」他歎息,「你在養豬麼?昨天喝黨參,今天喝人參,更不用說前幾天的三七、枸杞、冬蟲夏草……你在養豬仔麼?怕我不夠胖,要把我養成胖子?」

  千夕怯生生地道:「人家怕你血不夠啊,每天都被我吸,我怕你會死掉。」

  「我不會死掉,只會被你喂成胖子。」通微無奈地把人參湯擱下,「你一天才吸一點點,怎麼會死人?你不知道,像降靈那樣鬼氣深重的鬼,吸血也只吸一點。血,只是你用來維持活動的能量,並不是填飽肚子的飯菜啊。」他拍拍千夕的頭,「你自己沒有感覺到嗎?每次你靠近火爐多一點,你就要多吸一點血,因為你是花妖,不能近火的。被火消耗的妖氣,就要從我身上得到補充。」

  他還沒說完呢,千夕睜大眼睛,大驚失色:「那、那……那麼,我每天都煮湯給你喝……豈不是在害你?你怎麼不早說?我都煮了十五天了,天啊!天啊!」她趕快搶過遞給通微的參湯,想了想不對,不是她煮的參湯的錯,是她自己的錯,又趕快還給他,「你快喝,你快喝啊!」

  通微啼笑皆非:「我每天都在說,叫你不要靠近火,不要靠近火,是你一點也不放在心上,整天都要燒水啊,煮茶啊,做飯啊,做菜啊,煮湯啊,居然還要在房間裡面燒香爐?」他低沉地笑,「你是不是嫌我們兩個身上香得還不夠,還要再弄出一點新鮮的出來才舒服?」

  千夕低頭嗅了嗅身上的櫻花香,然後又嗅嗅通微身上的婆羅門花的幽香,「可是人家說,燒香可以避邪啊,不是很風雅嗎?我知道你喜歡一些風雅的東西,像蓮花什麼的……」她越說越小聲,看著通微,終於低下頭去。

  「避邪?」通微好笑地看著她,她居然還要避邪?她難道忘記了,她自己就是一個最大的「邪」麼?是個邪得要遭天打雷劈的妖孽啊!

  「我——」千夕總是要忘記自己也是個令人害怕的東西,看見他笑,才反應過來:「你笑話我!」

  通微笑著避開她捶過來的拳頭,「是我不好,可以了吧?」喜歡看她嬌嗔惱怒的樣子,一點嬰兒般的嬌稚,傻得像個沒長大的娃娃,對於死寂灰暗得太久遠的心,是一種最溫柔的慰藉啊。她總停留在十五歲,要她學習長大,還要一段時間,不需要很長,因為,她已經活過來了,不再是只懂得躲在角落裡發抖的小鬼。她——曾經連蒼天命運都不怕啊,她並非沒有勇氣或者無知,只不過單純總要比複雜更容易讓人快樂。她不願意變得複雜,他也不喜歡太過聰明的人,像她這麼毫無芥蒂地笑,真是一件很難得的事情。你看容隱什麼時候這麼笑過?則寧什麼時候這麼笑過?就算是他自己,也何曾可以這樣簡單地微笑?即使是為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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