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豈詳不想做出決定,但許重仁說得也有理。萬一她真的百發百中,那麼龍蟠就完了。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他萬萬沒料到將她調離展裴衡的結果竟是惹來這麼大的麻煩,當初真該殺了她。「好吧,今晚就動手。」他歎口氣說出他的決定,眾人一致點頭。
在熱烈討論的當兒,誰也沒注意到隱藏在密室入口處那具高大的人影,眼裡正閃爍著一股不下於他們的決心。
***
沒有月光的夜看起來是如此晦暗,漆黑得猶如死亡時的布幕,隱約散發出一股腐敗的氣息。
對於展裴衡來說,龍蟠此刻的結構就如腐肉上的蛆,貪婪的吞噬著每一個擋住它去路的步行者,他從不知道這個由他一手建立的組織居然墮落到要殺一個弱女子的地步,只因為她的無心。
他一點也不相信詠賢是所謂的神人,她只不過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人罷了。由她過去所提到的,他判定那個世界和他們的極為不同,或許能取得更多他們無法理解的訊息,但也僅此而已。他從沒料到他的一時私心竟會害她有生命危險,他應該早早送走她才是。
如今,他將為他的自私付出代價。今晚他若是阻止不了兄弟們的暗殺,那麼詠賢將送命,他生命中的清風也將消失,而他,也不會苟活。
他靜靜的守在通往孫府的路上,對於即將到來的爭戰,內心可說是五味雜陳,腦中浮現的淨是過去那些年和兄弟們並肩作戰的片斷。他知道過了今晚,一切都將不同,也許從此不再有龍蟠,也或許他會被排除在龍蟠的名單之外。
無論如何,這些都不重要了,對他而言,能夠守護詠賢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和她之間總有一股難以解釋的聯繫,並非人們口中的天生注定,反倒是更像多年之後的牽扯。自她從天而降的那一刻起,他即感覺到這份聯繫,難以理解,卻千真萬確。
他摸摸放在腰際的牌簡,總覺得它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上回滿月時它還動了一下,要不是他及時捉住它,恐怕早就不知飛到哪個角落去了。
你的牌簡是我回家之路。
他想起詠賢那張哀怨渴望的小臉。當時他基於私心硬是留下她,如今呢?他是否還有機會將牌簡交給她,然後閉上眼忍著心痛感覺她離去?
規律的馬蹄聲劃破寂靜,也劃破他抽痛的心。祈禱了千百回,結果他們終究還是來了。
他不疾不徐的由陰影中站出來,神色鎮靜異常,恰巧和馬上的人們呈現強烈對比。
「展兄。」魏豈詳先是有些驚慌,而後隨即鎮定下來。由對方的臉色來看,他泰半已經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
其它的人靜默不語,他們沒料到展裴衡竟會知道他們的計畫。
「你若是還把我當兄弟,就放過詠賢姑娘。」展裴衡也不囉唆,直接切中要點。「你若還自認為是龍蟠的首領,就不該阻止我們除去可能的障礙。」魏豈詳也不示弱,冷冷的提醒展裴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即使你口中的障礙是個弱女子?」展裴衡冷笑,無法接受他的歪理。
「我不知道你們竟墮落到對一個弱女子下手。」
「真正墮落的人是你!」許重仁再也憋不住滿肚子氣,他早想一吐為快了。
「身為組織的首領,你自己瞧瞧你最近都做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痛苦,下手不乾不淨,你以為你面對的都是些什麼人?你忘了當初咱們成立組織的目的了嗎?」
「我沒忘,而且我也沒有忘記世族也是人。」他環視了眾人一遍,無法相信他們自己也是世族。「當初我成立龍蟠的目的是為了貧窮的大眾,而非尋找另一個殺戮的遊戲場。如果組織的本質已經改變,那麼當初成立的宗旨自然顯得毫無義意。」
「展兄的意思是咱們是兇手囉?」許重仁冷笑,手中的利劍呼之欲出,魏豈詳連忙擋下來。
「既然展兄和兄弟們的意見已經分歧,我想多說無益。」魏豈詳決定速戰速決,看來今晚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我只想知道你們到底賣不賣我這個面子,饒過詠賢姑娘。」他也懶得囉唆。
「很抱歉,咱們無法賣你這個面子,她非死不可。」魏豈詳爽快的拒絕他的提議,正式宣告翻臉。「咱們並且一致決定你已不再適合當龍蟠的首領,我希望你立刻交出令牌。」
展裴衡聞言大笑,眼前的狀況是如此危急,他卻荒謬地感到解脫。
「原來我已經被趕出組織了。」他笑到流淚,無法分辨這是興奮還是心酸的淚水。「很好,我認了,反正會動手殺老弱婦孺的組織我也不想參加。我是個人,還有人性。」他深深吸一口氣,暗自儲備戰力。他的武功雖是組織裡最強的,但是組織今晚來了的三個人武功皆不弱,他若能活著回去就算是奇跡。
但是他拚死也得將牌簡送至詠賢的手裡。要不是因為他的自私,她老早就回到她的世界享受安穩的生活,更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我會退出組織,但我不會給你牌簡,更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詠賢姑娘死在你們的手上。」他狠狠的撂話,在說話的同時劍已出鞘。
「那麼,就休怪大伙得罪了。」話一落下,魏豈詳跟著下馬,其它兩人的動作也一樣。
四個同樣穿著的組織成員在這月黑風高的晚上當場翻臉成為死敵,似乎連蕭瑟的寒風都同感悲慼,無情的吹在這幾個人的身上。
驀地一陣刀光劍影,展裴衡右手一揮,格開許重仁的劍,左手射出一把小刀劃中另一個人的右臂。那人大叫,傷痛使得他無力握劍,成為第一個退出打鬥的人。
但難纏的還在後頭。展裴衡接著避開魏豈詳的攻擊,屈身給對方的腹部一記重擊,魏豈詳是倒下了,卻也造成展裴衡右手邊的空檔,等他猛然回神時已經來不及,但見許重仁的劍由下往上劃破他腹與胸之間的肌膚,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他連忙射出另一把小刀,阻止許重仁的攻勢,並且踹了魏豈詳一腳,用劍在他的胸口留下一道傷痕。
他必須趕快走。
展裴衡支起大量出血的身軀,掙扎的爬上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趕在其它人之前找到詠賢並送她回家。
短短的距離對於身負重傷的展裴衡來說有如絲路般漫長。他咬牙忍受身上傳來的劇痛,拚命的策馬前進。到了孫府,他想盡辦法將自己弄上圍牆,蹣跚的走至詠賢的房間,抬起沉重的手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打開房門,拿出腰際的牌簡,將沾滿血跡的牌簡遞給她。
「回……回家去……現在……就回……去……」
隨後他即像布娃娃般倒下,血跡迅速蔓延開來,一如詠賢愕然、紅腫的雙眼。
第九章
詠賢呆呆的看著倒在血泊中的身軀,他強忍著疼痛將牌簡攤在她面前的模樣似乎還在腦中停格。她彎腰拾起那塊他拚死送來的牌簡,腦海中迴響的淨是他倒下前的那一句「回家去」。
她不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知道她不能那麼自私丟下他,任何一個傻子都可以看得出此刻他生命垂危,她必須設法救他。
她用顫抖的手指掀開他的面罩,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展裴衡。
真的是他!她曾向上天祈禱千萬次,不願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陷入更為混亂的感情之中,沒想到上天仍不願停止對她的玩笑,他和龍蟠終究是同一個人,或許還和伊籐伸繁有關。
詠賢急忙回過神,明白現在不是思考的時候。她若不想個辦法幫他止血,很快他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屆時即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但是眼前卻有個更大的難題,這裡不是二十世紀,也沒有急救藥品,她該如何救他?
「走……走……」躺在血泊之中的展裴衡無力地動手指,氣若游絲的單音聽在詠賢焦急的耳中彷彿是喪鐘。
「我不走,你也不准走。」她霸道地決定,發誓非將他從死神手中搶回來不可。
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展裴衡痛苦的呻吟著,他想高聲喝令她別老是和他唱反調,趁她還能走的時候趕快離開,然而他的喉嚨乾渴得恍如旱地,陷入恍惚之中。
「不准睡,聽見沒有?」在意識即將和肉身剝離的一瞬間,他似乎聽見詠賢熟悉的咆哮聲,霸道的要他睜開眼睛。
這磨人的女妖,他都快死了還不肯饒過他。
他奮力把眼睛撐開條縫,藉由昏黃的燭光,他看見詠賢那雙哭紅的眼睛和憂慮卻充滿決心的俏臉。
她居然哭了?她不是一向最勇敢、最有活力,總是用大無畏的態度迎接任何衝擊嗎?
「不……要……哭……」他有氣無力的吐出這三個字。他寧願聽她咆哮,看她跳腳,也不願看見她憂傷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