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嚼著乾硬的麵包,琉音著迷地看著他逗弄馬匹的模樣。她從小就怕馬,記憶中唯一一次騎馬的經驗是在她年僅五歲時,難得清醒的父親帶著全家參觀一處小農場,裡面就養有兩匹馬。
「琉音乖,爸爸要抱你上去囉。」笑得像花朵的母親在一旁不停的安慰渾身發抖的小女孩,小女孩抖得像落在風中的葉子,不由自主的巴住母親的頸子不放。
我不要!她很想大叫,甚至大鬧,可是她發不出聲音,也不會說話,共會不停的哭。
那是怪物,是怪物!
高壯的馬匹看在年稚的眼裡有如食人的怪獸,不斷噴氣的鼻孔也像是噴火龍一樣可怕。
「沒用的小孩。」原來就不太喜歡她的父親丟下這氣惱的一句,照例又是轉頭離去。
琉音有用,我只是害怕而已!
小女孩無言的請求怎麼也喚不回父親絕情的背影,和她母親怨恨的眼睛。
「我恨你。」同樣不受重視的妻子將一切過錯歸咎給害怕的稚女,怨毒的眼神彷彿在控訴琉音就跟那匹駭人的馬匹一般惡毒,害她失去丈夫的愛。
不要恨我,請你們愛我!
童稚的聲音劃穿時間的長廊,迴盪於樹梢間。有一會兒,她忘了自己身在何方,也忘了獵人就在她身邊,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吃飽喝足了?遊戲可以開始了?」連續兩個問句拉回她的思緒。琉音抬起一雙迷惑的眼,發誓能看見他眼中的憐憫。
「可以了。」也許是自尊心作祟,她寧可轉身注視石頭也不願看他瞭然於心的表情。
「向前跑吧,小貂。讓惡魔跑出你的心底,也跑出屬於你自己的叢林。」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胡謅些什麼,這一大片寬廣的叢林就已經夠瞧了。
她開始跑,毫無目標,也沒有理智。對她來說,這是唯一能重獲自由的機會,她必須好好把握。然而,茂盛的叢林看似無邊無盡,到處生長的籐蔓刮傷她赤裸的小腿,有效的阻礙她的前進。
琉音開始懷疑自己是在闖迷宮,周圍的環境大同小異,怎麼走都一樣。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晚她兩個鐘頭出發的獵人是否已經查獲她的足跡。她只知道自己快累垮了,短短的幾個鐘頭對她而言如同人類的歷史那麼長,她的雙腳累到最高點,再也跨不出任何一步。
「累了?」
低沉的鬼魅再度出現,斜靠在大樹旁的身影從容優閒,和她的急促完全相反。
「不公平。」這是她唯一想到的話,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真正的公平。」他說得淡然,輕巧的移動他的身體來到她身邊。
「你受傷了。」亞蒙眉心微蹙地審視她腿上的傷口,和汩汩不斷的血跡。
「小傷口而已。」琉音聳聳肩試圖表現出堅強的一面,她才不會讓他知道究竟有多痛。
「巨大的凹洞往往由小傷口形成,以至於難以撫平。」他意有所指的挑眉,口中吹的哨音則是又亮又響。一匹黑馬倏地出現,是他的坐騎。
「下次千萬別再赤著腳奔跑,這片樹林到處是荊棘,運氣好一點的話說不定還會碰到蛇。」跟著琉音的身體突然騰空,三秒鐘後她發現自己安然坐上馬背,受傷的右腿被一隻巨掌握住。
「你既然知道這森林中有蛇,為何還提出賭約?」她氣憤地試著抽回受傷的小腿,結果白搭。
「因為,我知道我必然能追得上你,為你吸取出毒液。」話一落下,他的嘴唇也跟著落在她的傷口上,以乾淨的唾液幫她清洗傷口。
再也沒有比這更教她吃驚的事。她的腳因奔跑而沾染上塵上,雙腿髒得可以,實在難以想像一個尊貴的城堡主人願意像個卑賤的奴僕低頭舔吻她的傷口。
瞬間,她心中的防衛開始崩落,一塊塊掉落在初開的海底。而那裡,正泛起一波波加糖的甜漿,中和她捍衛已久的酸液。
「我輸了。」她喃喃自語,難以接受落敗的感覺。
「我知道。」冰透的眼還是一樣難懂,唯一的光亮是堅定的慾望。「我會要你履行承諾的。」
這是他們的約定,也是另一個開始。
第三章
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既像是投降,又像是陷落,徘徊在是與有的邊緣,複雜得像是一門難懂的課程,迷亂她的思路。
緊張到極點的琉音愣愣地注視著眼前的巨大木門,覺得自己快昏厥了。冷靜下來!她告誡自己,然而有如萬馬齊奔的心跳卻不肯聽她的指揮,仍是一個勁的跳個不停。
該死的承諾!
有那麼一瞬間琉音很想逃,不管什麼榮不榮譽,承不承諾,只要能逃脫心底那份恐懼與不安。因為她知道一旦走入這扇門,就等於走進一張無形的網。網子的主人眼神銳利,冰透但不冷漠,禁錮卻不吞噬,只是不斷地閃爍著謎樣的訊息,靜待她的投降。
她不想投降,但她輸了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粗糙的亞麻布裙像塊天然菜瓜布,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擦她細緻的肌膚。在被城堡的主人尋回之後,所有的人都認定她必會遭受一頓毒打,結果令他們大失所望,同時也激起他們的憤慨,至少那群女僕是這麼想,否則也不會故意拿最破最粗糙的衣服給她換上,還用最惡毒的話激她,冷嘲熱諷的要她「好好的」服侍主人。
但他絕不會是她的主人,因為她不屬於任何人,她或許會失去她的身體,卻不會連心也一併失去,她不想成為和她母親一樣可悲的人。
「你打算站多久呢,小貂?」沉重的木門背後傳來濃濃的低嗚,打斷她迷亂的思緒。「你該不會是想逃吧?我不知道你是這麼膽小的人。」
要不是她十分清楚她的確身在古代,還會以為他在門外裝上了電眼,這人的心思著實縝密得可怕。
做了一個深呼吸後她推開木門,迎面而來的煙霧將整個房間緊緊包圍,濃密得令人窒息。
「我才不會逃。」昂然的玉首傲然挺立,握緊裙襬的小手卻流露出相反的訊息。
亞蒙微笑的看著她倔強的神情,發現她無論做何裝扮都很迷人。
「我們之間沒有戰事,所以你可以把爪子收起來了。」亞蒙捺著性子試圖解除她的防備。
「我倒寧願我們是對立的,那會讓我覺得——」琉音連忙住嘴,以免洩漏太多。
「更安全些?」亞蒙笑笑地將話接完,等待她驚訝的眼神。
「在上帝的眼中,人類的智能是一種狂妄。然而我沒興趣扮演上帝,我只想當一名瞭解你的男人,你願意被人瞭解嗎,小貂?還是寧可保持剛硬的外衣,不願掀露赤裸的自己?」
「沒有人願意自己是赤裸的。」琉音咬緊下唇的反擊,不想假裝聽不懂。
「不見得,我不正是嗎?」銀白色的眉毛打趣地挑起,要她注意他現在的狀況。琉音這才發現房間裡的霧氣所為何來,原來他正在洗澡。
她的臉迅速漲紅,她還是第一次看見赤裸的男人——儘管他的下半身還泡在浴缸中。
「赤裸並不如你想像來得可怕,能無拘無束放開自己的人,反而才是有福的人。」
是的,能夠遺忘並且坦白自己的人其實是最幸福的。在琉音的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他並沒有說錯,然而長久以來所穿戴的盔甲重重地緊扣住她的外在不放,使她的內在靈魂也跟著沉重起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是一名女僕,你若沒有其它吩咐我要出去了,我還有其它事要做。」她索性亂掰,試著逃離他敏銳的剖析。
銀色的亮光在他眼中閃過,她還以為他會繼續追問下去,結果卻出人意表的饒過她。
「你說得對,你只是一個僕人而已。無法掙脫枷鎖的人永遠都是僕人,自由就藏在人們的心中。」聽似嘲弄的寓意緩緩的自他的口中逸出,激起她來不及收起的紅潮。
「既然如此,就好好盡你僕人的本分吧,直到你決定自由的那一天。」低沉的召喚幾乎奪走她的意志,銀色的眼眸瞬間升起亮光。「過來服侍你的主人,我相信你不是一個毀約的人。」
「我當然不是。」只是很想而已。她默默在心裡補上一句。
「當然。」低啞的聲音柔柔地重複這兩個字,聽起來卻比諷刺好不了多少。「你的手不嫌累嗎,小貂?比起你的裙襬來,我認為它們能有更好的用途,也許你願意幫我把這些惱人的鬍鬚處理掉?」明顯打趣的語調提醒她裙襬快被她絞成麻花狀了,她連忙放開雙手,氣惱自己的過度緊張。
「你不怕我會割斷你的喉嚨?」半帶挑釁性質的,琉音輕輕的問出口,迎接他同樣挑釁的眼神。
「重點是你辦得到嗎,小貂?」亞蒙一點都不怕她的威脅,反而覺得有趣。「想割斷我喉嚨的人數以千計,我不認為那其中包含你。」她不是殺人的料。「況且,需要我提醒你曾是我的手下敗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