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沒有!」這人究竟在胡說些什麼,為何她的淚水會愈積愈多?
「受創的人總是說他是堅強的,受傷的野獸也總是拒絕善意的撫慰。」寬闊的五指如同海洋欲包圍她這孤獨的船隻,幾乎是本能的,她再一次揮開,就像每次有朋友想幫忙她的時候一樣。
「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表現出來這麼仁慈的話,那麼,將我母親的遺物還給我,否則請閉上尊嘴。」說這話的同時,她再度握緊手中的匕首,重新擺好戰鬥位置。
「休戰時間過了?」亞蒙冷笑,也跟著認真起來。被觸及傷口的動物最難搞定,他可以預料這個晚上將不會太好過。
「你最好盡全力展現你的實力,小貂。」垂在大腿兩側的手臂看似輕鬆,只有懂得戰鬥的人才知道那其中蘊藏著多少力量。
「掙扎失敗的獵物往往是獵人最樂意下鍋的珍饈,我希望你不要忘了這個道理。」
「或許。」琉音不敢逞強,但也不能示弱。她需要更多信心幫助自己奪回母親的項鏈。「然而不掙扎的獵物更可恥。我既然選擇當獵物,必會演好我該扮演的角色,也請你不必客氣,儘管放馬過來。」如果他要戲耍似的捉弄她,那才是真正侮辱她。
亞蒙聞言只是微笑,過於濃密的鬍子成功地掩示了他的表情,使他一如往常那樣冰冷。
琉音握緊刀柄,試著裝出和他一樣淡然的表情,等待最好的攻擊時機,沉默猶如陰影逐漸蔓延,雙方鄱在等待。
「等待是一種痛苦,遺忘也是。」亞蒙忽然冒出這一句,雙指彈了彈領口上的墜飾,狀似輕蔑。「我若是你的話會選擇遺忘,一顆活躍的心永遠比緬懷過往的靈魂來得有用,我勸你還是放棄它吧。」
「作夢!我永遠不會放棄它的。」銀藍色的亮光就像母親的洋裝重重的呼喚著她。在這句話的刺激下,琉音揮出她的第一刀,亞蒙早已準備好的手臂輕輕一抬,迫使她的匕首改變方向,撲了個空。
「你當然不會放棄,因為它是你母親生過你的證明。」他揮動更多次手臂,撥掉更猛烈的攻擊。「但她愛過你嗎?僅是一塊石頭不代表什麼,不要讓它成為你心中的鬼魅。」
「你才是鬼,是最可怕的魔鬼。」琉音不停的揮弄著手中的匕首,彷彿她這麼做就可以將事實揮掉。「把我母親的項鏈還給我!」
「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塊石頭?」懶得理會她不帶技巧的攻擊,他乾脆一把奪下她的匕首,將她的雙手牢牢圈制住。「還是這塊石頭帶有你母親對你的愛。有嗎,小貂?事實真是這樣?」冰淡透明的眼眸瞬間轉為灼人的火焰,似能看盡世間的銀光直射入她的眼底,追尋底層更深的靈魂。
「不干你的事!」在他不帶批判的審視下,她崩潰了。「不干你的事!」就算她母親不受她那又怎樣,她仍是她最在意的親人啊,他憑什麼扣住項鏈不放?
「可憐的小貂。」巨大的手掌再一次包圍住她的細頰,這一次她無法揮開,他也不容許她如此做。
「愛是一個陷阱,它一旦出現,我們只見到它的光卻看不到它的陰影,反之亦然。」本該粗魯的手指卻出奇的溫柔,輕輕地為她拭掉眼角邊的淚。「然而,生命中最要緊的事是學著付出愛,以及接受愛。學習如何對你身邊的生命負責,學習如何不被過去的鬼魅奪走靈魂。」
低啞的聲音如同鎮魂的搖鈴鎮住了琉音不安的魂魄,使原本焦躁的情緒沉靜下來。
「睡吧!小貂,今晚我不會侵犯你。」十分令人意外的,他竟放過她,僅要她睡在床鋪的另一邊,一點要她的意思也沒有。
她不知道該感到慶幸或失望,從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像他這樣觸及她的靈魂,這種感覺陌生得教人感到危險。
面對他高壯得不像法國人的背影,琉音心中的迷惑也和逐漸擴大的陰影一樣,難以等待黎明的到來。
但她知道,她必須逃,逃離這個謎樣的男人。
※
※
※
褪去了闇影的黑夜被迷濛的清晨取代,微露的曙光暗示著另一天的來臨。
琉音小心翼翼的躲在陰影下,遠遠傳來的雞鳴聲叫醒了堡中大部分僕人,迫使她必須更為小心,以免被人發現。
緊握住手中的蛋白石項鏈,她用力咬緊下唇,試著不讓一夜無眠的緊張感染她的情緒,或使她的行動更為緩慢。為了行動上的方便,她用她的匕首將礙事的長裙割到僅及膝蓋的長度,但很遺憾的,火紅色的絨袍過於顯眼,使她無法像以往出任務時那樣無聲無息,可能的話,她希望能拿回她的衣服,至少那會方便許多。
不過這件長袍居然縫有暗袋,還教她十分意外,在掉入雲端的瞬間所有屬於二十世紀的東西也一併掉落,包括她那只多功能的電子錶,和隨身的槍枝。若她知道自己會掉到這麼原始的時代,必定會好好保護好她那支好不容易才通關OK的手槍,至少她可以拿來威脅所有人,而不是像個嬰兒般無助。
這就是身為現代人悲哀,生了現代武器的幫忙,她的技能立刻顯得像彫蟲小技一樣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倏地,她想起亞蒙那張蓄滿鬍子的臉。生了冰冷銳利的眼神,沉靜的睡臉竟純潔得像個嬰兒,平穩得彷若剛從母親的子宮中得到呼吸。
小心!她告誡自己,強迫自己集中精神注意眼前的狀況。
太容易了,她不安的想。一個受過良好訓練的戰士不該輕易讓他的俘虜逃走,也不可能讓自己隨身的物品被盜走,就算她的身手再怎麼靈巧都不可能。
換言之,這是一個陷阱,只不過她這個獵物沒有選擇的權利
除了逃走之外。
與其要讓自己的靈魂不安,不如選擇逃離令她感到不安的源頭,她明白自己這是鴕鳥心態,但本能一直告訴她必須逃,而她,順從了本能。
一個形似守衛的身影匆匆經過她眼前,她連忙縮回原本要跨出去的腳步,屏住呼吸等守衛經過。
她一定得快了,她不知道那隻狼是否已經醒來,或許眼前這位行色匆匆的守衛便是奉命要捉拿她的。
她一鼓作氣跑下適往大廳的樓梯,在經過儲藏室的同時聽見窸窣的聲音,顯示一天的活動已經漸漸開始,廚子已命人上儲藏室拿麵粉,她的動作再不快一點,整座城堡即將醒來。
跑下螺旋形的石梯之後,接下來的第二道難題就是如何無聲無息的穿過內院不被發現。她注意到這座堡不只是大,而且養有不少士兵及見習騎士。這些見習騎士大都介於十四至二十歲之間,已冊封的騎士帶頭訓練,通常必須在領主尚未起床之前就完成訓練。清晨,無疑是最好的時間。
然而這最佳的鍛煉時刻對琉音來說卻有如芒刺在背,她沒把握自己能否穿越有兩個足球場大的中庭到達第三道關口——中庭隘口,天曉得這座城堡著實大得嚇人,光站班的士兵就足足有一百人左右,而且還不包括那些正在休息的人。
在高聳入天的城牆遮掩下,清晨的霧氣和昏暗的天色成了最有效的簾幕。琉音小心地做牆而立,沿著冰冷的牆板緩行,在前進的途中盡量不發出聲音。為了躲藏上的方便,她選擇赤腳,儘管明知這是個不智之舉,為了逃亡倒也沒辦法。
所幸全部的士兵都忙著上牆垛巡防,因而沒注意到牆下的細小人影,而那些忙著訓練的騎士和見習騎士也沒人注意到她,經過足以教人停止呼吸的漫長時刻後,她終於平安到達中庭的大門,接著只等躲過門樓上的守衛即可。
然而,那卻是最難的一關。因為呈六角形的城牆上佈滿了士兵,至少可以由三面看到吊橋的方向,而且橋通常是合起來的,再加上鐵製的吊閘,想順利脫逃可說是難上加難。
她沒把握今早吊橋是否會放下來,昨天是因為城堡的主人出外狩獵,今天就不一定會這麼走運了。
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琉音舉步維艱的適向城樓邊的石牆,果然城門邊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琉音不免一陣失望,看來她的好運已經用完了,那兩個巨人不像是好搞定的人。
就在她舉棋不定,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時,突然來了另一個士兵,對守門的士兵附耳說了幾聲,守門的士兵還聽邊點頭,接著傳令的士兵消失,巨大的吊橋緩緩落下,鐵閘門也一併升起。
這一切動作看似快速其實緩慢,沉重的吊橋要十幾個大漢才拉得動,刺耳的鐵鏈聲嘎嘎作響,傳遍整座城堡。
「侍衛長要我們過去一下。」其中一名士兵對著所有拉吊橋的士兵說話,眾人點點頭馬上離開。
她的好運似乎又回來了,怕的是這是一個陷阱,而非真正的好運。琉音心裡有數,世上沒有這麼巧合的事,但她還是選擇逃了,反正頂多被獵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