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空多做他想,一個身材干扁的老嫗不知打哪冒出來將她推入一間熱氣騰騰的房間內,她倏然明白老嫗打算幫她洗澡。
然後,老嫗轉頭交代了澡堂內的某一個女僕,女僕立刻叫了起來。
「憑什麼?她憑什麼用我們辛苦製作出來的肥皂,她不過和我們一樣都是女僕而已,有什麼權利享用肥皂?」
怨恨的毒針隨著女僕帶刺的眼光一路發射過來,琉音這才想起,肥皂在中古世紀算是奢侈品,一般平民根本用不到,是貴族的專利。
「這是主人的命令,你有什麼好不滿的?」嚴厲的口吻顯示出老嫗在堡中的地位,原本趾高氣揚的女僕立刻安靜下來,不敢再抱怨。
「別忘了你不過是個僕人,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
尖銳的話語刺得女僕啞口無言,不過琉音總覺得這句話是在說給她聽的,彷彿她會對她的主人不利一樣。
「你,給我把衣服脫掉。」老嫗用威嚴的聲音命令琉音。她動也不動,只是抬起一雙黑玉般的眼眸瞪著她,挑戰老嫗的地位。
「我不管你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故意反抗我,總之你給我乖乖的下浴池洗澡!」老嫗的聲調轉為強硬,一手扠在腰際另一手的食指朝一個大理石製的浴缸指了指。琉音還是不為所動,雖然那浴缸足足可以容下五個她,但她沒興趣享受熱水澡,她只想逃——等奪回她母親的遺物之後。
黑得發亮的眼睛投以反抗性的一瞥,從未被質疑過命令的城堡女僕總管心中升起一股強大的怒氣。她不過是主人帶回來的新女僕,居然也敢違抗她的命令?
「你給我——」突然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一把晶燦的匕首在無聲無息間架上她細瘦的頸脈上,鋼亮得教人不敢出聲。
「再說一個『給』字,小心你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清脆似音樂的女中音透過霧氣清晰的傳入老嫗發顫的耳際,她小心的點點頭,其它女僕卻是叫得像她已經殺了一打人。
「原來你還是長有舌頭的,我還以為上帝送來個啞巴。」調侃意味濃厚的男低音緩緩落在門檻邊,經由漫天迷霧的襯托,使他看起來像是一隻忽隱忽現,出沒不定的狼,更像是一個來自異世界的怪物。
「主人。」所有女僕見到他都跪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盯著他的眼睛看。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這堡中的僕人見了他們的主人反而跟見鬼似的彷徨不安?
「你不喜歡洗澡嗎,小貂?」龐大的身影極富侵略性的走近,眾人皆下意識的往後跪退一步,唯獨琉音例外。
「還是你不滿意服侍你的女僕?」他微笑的凝視她憤怒的眼,十分滿意她的反抗個性。「但願你沒有忘記一點——你也是女僕;我的女僕。」他的笑容讓她聯想起沙漠中的響尾蛇,教人想送上一刀。
「鬼才是你的女僕!」再一次的,她憑本能揮開他伸過來的手,將藏於腕問的匕首下滑至她的右手掌中,輕巧的出招。按理說正常人誰也躲不過這致命的一擊,但亞蒙躲過了,不但躲過還反制住她的手腕奪下她的匕首拿在手中玩耍。
「我沒見過這種匕首。」他仔細觀察刀鋒邊緣過於晶亮的反光。這種匕首不但銳利,而且造形十分特殊,恐怕又是另一項新奇的玩意見。
「鬧夠了吧,小貂?」巨大的手掌倏地包圍住她的下顎,邪惡的眼眸有如正在戲弄一隻無力掙扎的小動物般斜睨著她猛然漲紅的面孔,從容得可恨。
「如果你不想讓別人服侍你洗澡,我可以准許你自己洗。」淡淡的一句不知解救了多少害怕死於非命的女僕,她們一點也不想被割斷喉嚨。
「或者,你希望我幫你洗?」他貼在她的耳邊丟下漫不經心的威脅,握住她雙腕的力道卻是相反的認真,琉音倒抽一口氣,手腕幾乎被這強勁的力道捏碎。
「我自己洗。」她不認輸的抬高頭與他對視,透銀色的眸子對上黑玉般的晶瑩,不知名的情愫於焉產生。
「很好。」好膽量。他讚許的對她點點頭,放開她的手腕。「我警告你最好別想逃跑,除非你有很好的體力,否則絕游不過城堡外的護城河。」
「我不會逃。」她還有兩項東西在他那裡,未奪回之前她才不會逃。
「這是比較聰明的作法。」亞蒙柔聲的警告,而後轉動高大的身影對尚跪在地上的女僕總管下令。
「等她洗完澡,拿那件紅色的絨袍讓她套上。」不顧眾人訝異的眼光他再下另一道命令。「將她打扮好之後送到我的房間,今晚就讓她服侍我。」
令人臉紅的指示迴盪於偌大的澡堂間。琉音極為意外的看見眾人嫉妒的眼神和不以為然的表情。
這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她想。明明她們一副十分懼怕她們堡主的模樣,卻又個個搶著上他的床、爭寵幸,也許這就是中古世紀的女人得到權力的方式吧……
接過其它女僕為她準備的衣服及香皂,琉音這才明白為什麼她們會嫉妒她的原因天鵝絨鑲毛皮飾邊的禮服上繡滿了花草圖案,質地細緻卻不厚重,這是貴族婦女才穿得起的服裝,一般婦女大都只穿毛料或亞麻布製成的衣裳……香皂、禮服。
她不明白為什麼那隻狼會給她這麼優渥的待遇,但她知道自己絕不會淪為供他暖床用的妓女。
她暗自發誓。
第二章
古時候的蠟燭很貴,中外皆然。
琉音跟在女僕總管的後面,困難的拾階而上。中世紀城堡的樓梯間大都建得又窄又擠,因為礙於防禦性的緣故,城堡設計者通常將連接城堡各個樓層的階梯設計成只能容納一個人單獨通過,以免萬一城被攻破時,無法做更有效的抵抗。
她撩起長裙,對於古代婦女穿成這副德行卻還能活動自如感到敬佩不已。不過她亦注意到似乎只有她的裙子才有這麼長,其它女僕的裙襬皆僅及腳踝,很顯然地,這又是另一個階級上的區分。
在通往堡主房間的石牆上到處掛滿了火把。就她對中世紀歷史的瞭解告訴她,這是座相當富有的城堡。整個中古世紀的歷史儼然就是一部戰爭史,貴族之間互相攻擊,互相競賽。往往總是建好了一座城堡之後又去攻擊別人的城堡,不多久後自己的城堡再被另一個入侵者攻破。如此週而復始不斷循環,直到下一個和平的時代來臨。
琉音對法國歷史的認識其實並不深。十歲以後她即回到台灣,並且在下意識裡排斥自己具有一半法國血統的事實。記憶中她父親也不曾費心幫她解釋過她的祖國,他總是不斷的喝酒,企圖以酒精麻痺自己,讓他忘了他還有家庭要照顧,讓他忘了他已經不再自由。
該死的法國!
她暗暗詛咒。舊地重遊帶來的影響重重地敲打著她的心,使她的自律神經嚴重地失調。她停下腳步,愣愣的觀看四周。突然變寬的走道顯示她們已走到盡頭,火炬開始減少,直至消失在一道巨型木門之前。瞬地,一切景象由光影中褪去,巨大的木門像是地獄的開口透露出隱隱的氣息,她們都知道那裡面正住著一位惡魔,且極度喜歡陰影,甚至連光都透不進他心底的角落。
當一切陷入昏暗中,唯一的光源只剩那根小小的蠟燭。她終於明白為什麼明明有火炬照耀之下,老嫗還是拿著蠟燭。因為她知道,這個世上總有光到達不了的角落。現在,她也知道了。
「主人。」女僕總管敲了敲沉重的木門,稟告她的來臨。琉音的心臟登時瘋狂的跳動,像是一匹無鞍馬難以抓住方向。她知道門後是個怎麼樣的男人,他有她見過最強健的體魄,最糾結的肌肉,雖然只是短短的一次接觸,卻對他難以扳倒的力量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此的一個男人她如何能撂得倒他?儘管她擅長近距離搏鬥,但對一個身高近一九O的巨人而言,她的力氣猶如以卵擊石,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進來。」
門後的回音仍是一向的低沉,女僕總管使勁推開門,對著她的主人請安。
「晚安,主人。」她十分有技巧的將琉音推進門內,只有琉音知道這一推中隱含了多少怨恨。「人我帶來了。」如枯樹般的身影對著陰影中的男人敬了一個禮後退去,留下她獨自面對傳說中的惡魔。
倏地,門被關上,沉默如同陰影在偌大的房間裡迅速蔓延開來。琉音握緊拳頭靜靜的注視背對她的巨大身影,再次驚訝於他的強壯。
她有可能撂倒他並奪回她的匕首和項鏈嗎?她沒有把握,但她必須試試看。
「再站一個小時也不會讓你更有勇氣,你何不趁著勇氣尚未消失之前,過來拿你想要的東西。」
平淡不見起伏的音調透過層層的布幔飄入琉音的耳際。她倏地臉紅,不相信他即使背對著她也能猜中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