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你還是……」突然間她再也說不下去,由腹中湧上的噁心感打斷她接下來的話語。她連忙捧著腹部嘔吐,把早餐吐得一乾二淨,甚至連膽汁都快吐出來。
「珍妮,你不要緊吧?」大衛立刻趨前扶住她吐到傾斜的身軀,若有所思的盯著她蒼白的面容。
「我……我不要緊,大概是感冒了。」她躲避他刺探的眼神,不想從中看見同情的影子。
「你不是感冒,是懷孕。」他雖是男人,但有個已經生了兩個小孩的妹妹,對懷孕的初期症狀瞭解得很。
「我沒有!」她否認,然而眼眶的淚水卻透露出無聲的訊息。
「你不必再否認了,我看得出來。」只要曾留心,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維陰斯知道了嗎?」恐怕還不知道吧。
路耕竹果然如他預測的搖頭,他深深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不告訴他?他有權知道這件事。」
她也知道呀,但他們一個星期見不到幾次面,往往天一亮即不見他的人影,她要向誰去說?況且身體的變化使她的情緒漸趨暴躁,她也很怕自己會變成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因而阻礙他的復仇大計。
「他很忙,我們一天見不到一次面。而且這只是我們自己的猜測,未經醫生證實,我不宜亂說。」終究她還是擺脫不了現代人的習慣,崇尚科學。
「相信我,你絕對是懷孕了。」真搞不懂她那顆腦子在想些什麼,懷孕的徵兆都如此明顯了還矢口否認,一點也不尊重小生命。「不管維陰斯是如何忙碌,你都該告訴他,或許他會因為這即將到來的小生命而放棄復仇計畫也說不定。」換做是他,他一定這麼做。
「不可能。」她苦澀的說。「復仇的慾望已佔滿他的心房,況且我也沒有資格要求他忘了過去,畢竟他才是被剝奪一切的人。」
的確,被迫長大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在一連串陷害之下,不是身歷其境的人是很難瞭解那種感覺。但耶穌被釘在十字架時應該也有相同的感覺,身為他最忠實的子民,他還是認為寬恕才是正道,太強烈的仇恨往往引人步向毀滅之途。
「我還是認為你應該告訴他,畢竟他是孩子的父親,你不能擅自決定小孩的未來。」
她也不想,但維陰斯腦中此刻只容得下「復仇」兩個字,其餘全部次之。她該怎麼處理?她能任孩子在她的子宮中一天天長大,而孩子的父親卻終日在外尋訪復仇的線索嗎?她不知道!她的心好亂,就連腹中的孩子也感染到她的情緒般焦躁不安起來,哭鬧著翻攪她的胃!
「珍妮!」大衛再一次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她的臉色更形蒼白,無助的神情教人不忍。
路耕竹忍不住靠著他哭了起來。她好累,有個可信賴的肩膀靠起來的滋味是這麼的美好。這一瞬間她不禁想念起二十世紀、想念起父親來。她和父親雖然時常鬥嘴、嘔氣,但他一直是她的避風港,她心中永遠的巨人。如今她不但陷入一個陌生的年代,陷人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還懷了一個不該在此時出現的小孩。
「大衛……」她緊緊攀住他,不知道是否該讓自己已然到達臨界點的絕望決堤。
「相當感人的一幕,需不需要一條手帕幫忙止住淚水?」
突然而至的聲音劃破這溫馨的一刻,路耕竹和大衛不約而同的抬頭,映入兩人眼際的是維陰斯那張恨怒的臉,上頭正寫滿背叛的字眼。
「你誤會了……」路耕竹試著解釋,卻遭受到莫名的拒絕。
「我沒有誤會什麼!」原來所有人皆不能信任,包括他的愛人。「我倒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告解方式,大衛,你的神告訴你應該用這種方式安慰信眾嗎?」
「維陰斯!」路耕竹倒抽一口氣,對一個神職人員而言,這無疑是一種最侮辱的說法。
「當然不。」大衛無視其侮辱,反倒露出一個神愛世人的眼光。「天主教導我可以用任何方式安慰信徒,只要對她有所幫助。」
「是嗎?」維陰斯相當不以為然。「那麼你應該看得出來此刻對珍妮最好的幫助就是滾蛋,她是我的人,你碰都不該碰!」雖然他們早已分開,而且只是互相扶持而已,但他就是不爽。
「如果你還當她是你的人,就應該多關心她。珍妮不是物品,也不是什麼該死的小廝,你若還珍惜她的話,就不該忘記這一點,否則就放她自由,她可以擁有更好的生活方式,我也會盡全力幫忙。」
兩個差不多高的男人當場用眼睛打起架來,冷厲的綠眼迎戰溫和的褐眸,誰也不讓誰。維陰斯氣憤的察覺到他竟無言以對,他對路耕竹的漠不關心使他失去應有的立場,唯一能保有她的方式只剩「枕邊人」三個字。
「滾!」毫無立場的維陰斯一如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突來的狀況地大吼,像個怕失去的孩子將他的界線標示得一清二楚。為何他生命裡的每一件事物都必須像這樣來來去去?為什麼?
「我走了。」大衛無奈的對著路耕竹耳語。「需要幫忙的時候別忘了到聖路易修道院找我,知道嗎?」
她點點頭,眼中泛起不捨的淚水。
「我特地帶了件禮服送你,就放在玄關的櫃子邊,你有空的時候可以試試看。」他又說。
路耕竹再度點點頭,十分慶幸她有這麼一位好朋友,連她至今尚未試過女裝他也知道。
「保重。」
大衛高姚的身影就這麼隨他溫和的語氣消失在她眼前,路耕竹凝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你們像這樣有多久了?」待大衛走後,維陰斯立即發飆。「你們是不是趁著我不在的時候做出什麼苟且之事?是不是?」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捉起她的左手猛搖,表情凶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也火了。他可以終日不在,卻不許有人關心她。「在你的心中除了復仇之外可還容得下其它?你最近瞥正眼看過我嗎?曾注意到我的存在嗎?在你忙著找線索的同時是否還記得有人在家等你,為你擔心、受怕,害怕哪一天抬回來的是一具屍體?」為何男人就是這麼自私,總以為自己的決定一定是對的,他們在冒險的同時往往忘了自己對家庭的責任,忘了在家等待的人的心情。
他的確忘了,在看見她和大衛擁抱時湧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殺了他們,就是背叛,因而忘了深究在事情的背後是否還藏有另一個故事,比如:宣洩。他被這一連串的事件搞亂了,喬治有可能才是真兇這個刺激使他對人性的信心蕩到谷底,直覺的將「背叛者」這個名詞套到她身上。
「對不起。」他做出令路耕竹備感驚奇的道歉,緊緊的擁住他心愛的人。
「沒關係。」她也擁緊他,享受風雨過後的寧靜。「我和大衛之間沒什麼,我們只是朋友。」難得他這麼講理,一定要好好運用。
「我知道。」他眷戀的吻她的峨眉、眼險,閉上眼將她的影像刻入心中。
「我已經……」她本想說出她懷孕的消息,卻在他睜眼的那一刻打消主意。
「嗯?」
「算了,沒什麼。」她拉下他的頸子回吻他,不想在他這樣的時候再增加他的負擔。
兩人的熱吻持續進行著,原本還陽光普照的天空此時台起一陣漫天煙霧,籠罩住倫敦的天空,似乎在預告些什麼。
第九章
倫敦的夜一向寧靜。
少了通宵達旦的舞會和衣香鬢影的貴客穿梭,街頭只剩下零星的過客和濃妝艷抹的流鶯,使勁擺動著身軀和手中的手帕努力招攬客人,到處都聞得到醉客的酒臭味和廉價的香水味,充斥於煙霧瀰漫的街頭。
剛從酒館出來的維陰斯臉上的神色如同失去光線的大街一樣昏暗,脫離了令人目眩神迷的燦爛之後,一切似乎都變得清晰起來。這是一六五四年的倫敦,亦是他生命中最寒冷的冬季。經由從前工匠的口中一切都得到證實,原來當日的運送資料真的是喬治放進他書房的,虧他還把他當做親兄弟,想不到是引狼入室!
冷風持續約吹著,但是再冷也不及他心中的感覺。他想起以前在大學的種種,和喬治一起做過的壞事、惡作劇。年少輕狂的日子一一劃破他腦中的記憶之網,不願想起來的往事卻有如成形的飛鳥無法禁鋼,直往他最懷念的方向飛去。
他不明白是什麼改變了喬治的想法,但他信任他的想法卻一直不變,即使當時他的心中早已埋下懷疑的種子,他還是選擇不去理會。但事實永遠不會消失,背叛依然存在,他確實被出賣了被他最信任的朋友出賣。
他是如此的難過,以至於未曾注意到自己正走進一條羊腸小徑,這裡是倫敦最黑暗的角落,任何一個正常的倫敦人都不會走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