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任意情挑眉睨視眼前這兩隻老狐狸。他和敏兒的事鬧得滿城風雨,在揚州可說無人不知,鄧子宵竟然還想和他結親,他倒要看看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記得令千金好像叫鄧影瓶吧。」他語氣輕佻的說。
「沒錯。」鄧子宵反倒欣賞他這副調調,輕佻中藏有深深的心機,最適合官場。
「據說從未有人看過令千金的模樣……該不會是有什麼隱疾吧?」
「意情!」任老爺連忙阻止他的出言不遜,鄧子宵這人可得罪不起呀。
「關於這一點任公子毋需擔心,老夫敢保證小女的容貌絕對不比唐秋纏差。」雖然他未曾見過唐秋纏,但他對自己女兒的容貌有絕對信心。
聞言,任意情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微笑,表情更為莫測高深,他早料到這兩隻老狐狸靠在一塊絕對沒好事。
「鄧大人若硬要將女兒嫁給晚輩,那倒也行。」他意外的好商量,教另外兩人一陣錯愕。「但晚輩的醜話可要說在前頭,令千金嫁進來只能做妾,不能當正室。我的正室早已決定好是唐秋纏。令千金若不嫌委屈,喜歡守活寡的話,我任意情倒也無所謂,還十分樂於接受哩。」
「意情!」任老爺沉聲吼道,對大兒子的狂妄完全沒轍。
「任公子的意思是拒絕囉?」鄧子宵冷笑道,眸中閃過一道詭譎的光芒。
「沒錯。」任意情的眼神冷得嚇人。
「我勸你最好三思而後行,任公子。」鄧子宵故意把話說得很慢,就怕任意情聽不清楚。「在拒絕這樁婚事之前先考慮唐姑娘的處境,她現在很危險。」
敏兒?任意情愣了一下,隨即綻放出更冷的笑容,面帶肅殺之氣的望向鄧子宵。「鄧大人不妨把話挑明,省得大伙費勁猜謎。」他要是敢碰敏兒一根寒毛,他絕對要他付出慘痛代價。
「爽快。」鄧子宵拿出一張紙,上頭寫著幾行字,全是藥材的名稱及數量。
那是敏兒親手開的藥方,鄧子宵是打哪兒弄到的?
「這張藥方和唐姑娘的安危有何關係?」看樣子他們是用計將敏兒的藥單騙到手,不過此刻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他們想要怎麼做。
「大有關係。」鄧子宵無視任意情冷凝的臉,淡淡地道:「唐姑娘開錯藥方,害人抓錯藥醫錯病,而那人正巧是老夫的義女,如今還躺在家中等著入斂呢。你倒說說,這件事該怎麼處理?」
原來如此,這就是鄧子宵今天來的目的,也是他爹的意思。任意情終於恍然大悟。
鄧子宵不愧是在官場上打滾的人,陰狠的程度令人咋舌,連無辜的女子也敢買來利用,逕自結束一個年輕的生命。
敏兒不可能診斷錯誤,開錯藥方的,唯一的解釋是被人調包換掉藥方的內容。他該怎麼救她?
「鄧大人的意思是要晚輩賣掉下輩子供你利用囉?」
聰明!不愧是任意情。
「這樁婚事你我皆能得利,任公子又何必說得這麼難聽?」
「是嗎?」任意情臉色陰鬱,心頭翻騰的怒火教他恨不得當場殺了鄧子宵這老賊。
可是他不能,他要救敏兒。敏兒一定沒想到她的好心竟會為自己惹來這一場災難。
「我會打贏這場官司。」就算是傾家蕩產他也要保住敏兒,不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你儘管試試看。」鄧子宵不以為意的說。任意情一定沒想到平常都是他威脅別人,如今也落到被人威脅的地步。「『官官相護』這話你沒聽說過嗎?就算你傾家蕩產也救不了唐姑娘的,我勸你最好接受我的條件。」
「要是我拒絕接受呢?」雖然明知這只是困獸之鬥,但他仍忍不住嘗試。接受這樁婚姻就會失去敏兒,但若拒絕也一樣會失去敏兒,他已經快被這進退兩難的處境逼瘋,他該如此做?
「那麼唐姑娘可能性命不保,或是被判充當軍妓。」
軍妓!任意情幾乎被這兩個字擊垮。要敏兒當軍妓?那還不如殺了她。她的個性靜如水卻又烈如火,絕對忍受不了這種侮辱。
在這一刻任意情忍不住想大笑。上天真會捉弄他,竟在這個時候才跟他開這種玩笑。原本再過十幾天他與敏兒就要成親,如今……這一切只能當是春夢一場,再也不可能實現。
「挑個日子把令千金塞進來吧。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讓令千金的下半輩子如活在地獄裡。」說完,任意情立刻轉身離去,不願在兩隻老狐狸面前崩潰。
鄧子宵冷笑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在心中暗道:你儘管虐待她吧,反正又不是我的親生女兒。
除了任老爺外,幾手每個人都落入他的陷阱裡,成為他網中的獵物。
空氣中充滿了悲瑟的氣息,似乎也在為不由自主的靈魂悲傷。
風,靜止了。
情,卻滅了。
任意情腳步沉重的走著,每走一步,他就心痛一回。
看著眼前的憑心堂,他的視線不禁模糊了。他閉眼,再睜眼,他必須用以前的任意情──那個狂傲輕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任意情──面對敏兒。
過了今天,他的生命將不再完整,因為他的靈魂已經被抽空了,被必須分離的苦吸乾,再也沒有感覺;最可悲的是,為了救她,他必須去傷害心愛的女人。
他做得到嗎?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唯有以最殘忍的方式才能斷了她對他的思念,然而他的思念會持續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他可以確定那天將很快來臨,沒有了敏兒的日子就像荒漠,他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也不想再走下去。
明知開口侮辱她比殺死自己還困難,但這卻是確保她會離去的唯一方式。跌入愛情的甘曾經教他狂喜,陷入分離的苦同樣令他狂悲。
正低著頭專心刺繡的敏兒看起來是那麼美,美得沉靜,就像靜止的風。他曾希望這道風能在他身邊駐足,永遠只為他吹拂。然而世事多變,現在他寧可這道風強勁而猛烈,就算是把他吹倒也無所謂,只要她能毫無眷戀的轉身離去,她想將他的靈魂撕裂也無妨。
「敏兒。」他的口乾澀得幾乎無法出聲,而他的心早已碎成千萬片,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意情。」唐秋纏聞聲,立刻抬頭朝他綻出笑顏。最近這幾天他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一直沒來看她,她都快無聊死了。
「來看這個。」她勾住他的手臂將他拉到圓桌邊,桌上擺了一大堆絲線,有各種不同的顏色,絢麗得像她的微笑。
任意情直直的盯著她看,將她的一顰一笑深深刻劃在腦海中,將這張他最愛的容顏牢記在心底。
幫助我吧,上蒼!讓我有勇氣說出分離,讓我有能力控制我的表情,不教隨時可能崩潰的情緒影響我即將扮演的角色。任意情在心中痛苦的向上蒼祈求。
曾經他可以為所欲為,毫不在意的傷人,而今再也沒有那種能力了。愛上敏兒使他看清自己,他並不是天生如此頑劣,不是天生就懂得傷人。
「你看,這是我繡的喔。」唐秋纏興奮的拿起繡了一半的手巾向他炫耀。「以前我和小姐一起上過幾堂刺繡課,懂得些皮毛。」
「意情?」她試探性的詢問,他看起來像是要用眼睛把她吃了,專注得嚇人。「你還記得錢雅蓉吧,你差點娶了的那一個?」
他與意桐找到她後為了逼她就範,他還使過娶錢雅蓉,再迫使她低頭的手段,不過最後還是被她逃掉了,而且襲人也成功的搶回錢雅蓉。那一段往事想起來還真令人回味。不過,一切都不一樣了,意情變了很多,再也不是當初那個不擇手段的壞胚子。
她真可愛,尤其興奮地談起往事時更可愛。為什麼他一定得放棄她?上天為何如此殘忍待他?
「意情?」不對勁。他不只表情怪,眼神更怪,一定是出事了。唐秋纏暗忖。
「我記得。」任意情試著讓語氣冷然,從敏兒驚訝與不解的表情看來,他做得很成功。
「我要成親了。」他一鼓作氣的說道,試著找回過去輕佻又高傲的任意情。
「我們本來就要成親。」他大概是忙昏了,連話都說得很奇怪。
「不,你沒聽清楚,是『我』要成親了。」對了,就是這語氣,帶有濃厚的嘲諷意味。
唐秋纏這才聽清楚,原本嫣紅的臉色逐漸轉白。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漸漸攀升的恐懼影響她的理智。
「我即將娶左司郎中的女兒為妻,今天來……是跟你說再見的,咱們從此分道揚鑣,永……永不相見。」他以為自己夠堅強,但是……該死的,說分手是如此痛苦,他怎麼可能講得毫無眷戀?
聞言,唐秋纏怔愣的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直到他嘲弄的眼神滿不在乎的盯著她瞧,她才回過神來。
「這不是真的。」她心痛的閉上眼睛,因而沒看到他同樣的表情。「告訴我,你只是在跟我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