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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煓梓

  起初是因為不想要不情願的女人,現在則轉變為一種無名的憎恨,恨她的無心,也恨自己每每容易暴露的缺點,那使得他如坐針氈,像頭失去方向的大熊一般暴躁不已。 

  可夏染不瞭解他的想法,當她一聽見他又要趕她走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我不走。」她說得很肯定,堅決的表情和莫沁濤有得拼。 

  「你——」他再度瞇起眼睛,考慮該不該殺了她。 

  「你或許不要這樁婚姻,但我要,我已經嫁出去了,絕不會再回頭。」不只是因為冬舞,也因為她自己想要。 

  「我不會織布,也不會做衣服,但我可以學。雖然我爹沒把話說清楚,但我相信他會將我許配給你,一定有他老人家的用意。」只是這用意她還沒弄清楚而已。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聽完她的宣言,莫沁濤冷笑,表情陰沉至極。 

  「對。」夏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堅決,只能說當她看見他那張俊美、毫無遮掩的臉龐時,她的心便失落了,從此很難救得回來。 

  「你這是自找苦吃。」她愛沉淪就隨她去,他也不會救她。 

  夏染點點頭,表示她早有心理準備。 

  「好,我留你,只要你能在十天內做出三十件胯袍,我就留你。」想玩?他陪她玩到底!非玩到她知難而退,自動滾回老家不可。 

  「十天內要做出三十件?」夏染聽見這數目不禁愣住了,別說她不懂裁衣,就算最厲害的製衣匠,也趕不出這個數啊。 

  「做不到嗎?」瞧見她為難的表情,莫沁濤冷笑,料定她絕對辦不到。 

  「不,做得到。」她發誓就算趕到死,也會想辦法弄出來,讓他見識東方家的志氣。 

  「很好,我等著!」莫沁濤邊詛咒邊掀開帳門跨大步離去,免得再待下去只有吐血的分,多氣壞自己而已。 

  莫名其妙的男人! 

  夏染對著莫沁濤負氣離去的背影做鬼臉,做了大半晌才想到——她根本不會裁衣,怎麼辦? 

  怎麼辦?不怎麼辦!反正她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還能怎麼辦? 

  ******* 

  大搖大擺地走在人潮熙攘的市集,夏染想起昨日同莫沁濤悲壯的對峙,不由得在心中又做了一個鬼臉,遙祭莫沁濤極端難看的臉上。 

  她就是衝動,就是不用大腦,那又怎麼樣?反正她是不自量力的小老鼠,硬要挑戰莫沁濤那頭不講理的大熊,萬一要是不幸挑戰失敗了,他又能拿她如何? 

  「夏染,這些布就夠了嗎,要不要多買一些?」陪她一起進城的楊廷悠忽然開口詢問,把夏染氣憤的情緒抓回到現實來。 

  她看看駱駝背上那堆布數了數,回答道:「應該夠了。」她又沒做過衣服,哪裡知道。 

  瞧見她不怎麼確定的神色,楊廷悠不禁為她冒冷汗,製衣高手都不敢打包票能在十天內做好三十件袍子,她還不知死活的硬衝,唉! 

  「你真的確定要留下來嗎?」楊廷悠苦口婆心地勸道。「我覺得你回京城會比較好。」 

  「怎麼說回京城會比較好?」夏染不懂,為什麼連他都要勸她走。 

  「因為邊疆的生活很苦,不適合文弱的女子居住。」尤其是打京城來的嬌嬌女更不適合。 

  「可是其他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夏染反駁,她明明看見很多女人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她們都是土生土長的邊城人家,別說你沒發現。」楊廷悠不贊成的看著夏染,真的很希望她回長安…… 

  關於這一點,夏染無法反駁,在大街上走動的,多半是高鼻子凹眼睛的異族人,像他們這般打從中原來的外來客,還真的是不多見。 

  「夏染,聽我的話回京城去吧!」見她答不出話來,楊廷悠繼續勸道:「這兒畢竟是他鄉異地,如今雖已歸入唐土,可是哪個時候又要發兵打仗還是個未知數,更何況西州刺史地——」 

  「西州刺史他怎麼樣,你為何突然停下不說?」夏染正聽得入神,楊廷悠卻忽然住嘴,引起她的好奇。 

  「西州刺史沒怎麼樣,你不要亂想。」楊延悠試圖規避夏染的問話,夏染卻固執的不肯放過。 

  「胡說。」她又不是傻瓜。「我明明聽得很清楚,你不要想騙我。」就算她腦子不靈光,耳力可不會出錯,更何況提到那人時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一定有問題。 

  「好吧,我說。」沒辦法,楊延悠只好說了,「我想你大概不曉得西州刺史和咱們的莫將軍有仇,所以我才會勸你盡快回去,因為咱們何時要被斷糧都不知道。」 

  斷糧,有這麼嚴重?軍隊裡吃的用的不都是士兵自個兒帶的嗎? 

  為何還有斷糧之虞? 

  「可是,我記得咱們大唐實行的是府兵制呀,西州刺史哪來這麼大的權利?」夏染不懂,軍隊的花費和州府有何關係。 

  「沒錯,咱們是實行府兵制,可就是因為實行府兵制,所以才會和西州刺史扯上關係,你忘了州刺史的官位比督都高嗎?」 

  楊廷悠十分無奈。 

  這就是最氣人的地方。所謂的府兵制,便是從編戶的農民中取兵,農兵又由保、閭、族、縣、州等各級地方政權管理,每保六戶,每戶成丁以二人計算,共十二人,再從這十二人中做兩人為府兵,選中者輪流去衛府或其他鎮戍服務,稱之為「番上」,其他未挑中者則需服勞役、納租調。而被挑中的府兵,雖不需要納租調,也得自備軍資,所以說當兵與不當兵,所承受的社稷責任是一樣的,唯一的差別只在當兵有立功受勳的機會,而一般農民沒有。 

  「你的意思是,西州刺史雖然無法直接插手軍務,可是在補給方面可以為難咱們嘍?」這真是太過分了,她雖然對人情世故懂得不多,可是保家衛國乃是一件神聖使命,那卑鄙小人怎能如此刁難。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楊廷悠忍不住歎氣。「沁濤當初之所以同意娶你過門,也是基於這考量,因為他不想處處受制於西州刺史,看他的臉色行事。」只不過他萬萬沒想到竟會被她爹擺了一道,推給他一個除了會染布之外什麼都不會的夏染。 

  「這事我知道,他說過了。」聽見楊延悠的話,夏染不免洩氣。 

  「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何還堅持留下來?」他實在搞不懂女生的想法,明知流水無情,卻還硬跟著漂。 

  「『因為……因為我不想回去被冬舞嘲笑。」她光想眼眶就紅了,「因……因為我對他一見鍾情,無法有制的喜歡他。」 

  「就因為沁濤那張臉?」楊廷悠很難想像竟有人只為了一張臉皮慷慨就義。 

  「嗯。」夏染紅著臉點頭,她本來就是個愛幻想的女孩。 

  「他的脾氣很壞。」他索性卯起來細數莫沁濤的不是。 

  夏染點頭。 

  「講話又沒口德。」 

  夏染的頭點得更用力。 

  「而且還不識字。」 

  不識字? 

  楊延悠最後列舉的這項罪狀使夏染迅速抬頭,嘴巴張得老大。 

  「他不識字?!」夏染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你不知道?」楊廷悠和她一樣驚訝。「不只他不識字,整個軍營裡的人都不識字,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夏染搖搖頭,實在無法相信那麼俊美的男人竟然是個文盲。 

  「你識字,對吧!」端看夏染驚訝的表情,楊延悠便能猜測。 

  「是的,我識字。」在回話的同時,夏染想起昨夜當她不小心提到「不識字」這三個字時他暴殘的神情,當時她以為他在發神經,原來是她不小心傷到他,只是她自個兒不知道罷了。 

  「果然。」楊廷悠無奈地微笑。「像你們這種能寫又能讀的人,是無法瞭解我們不識字的痛苦的。我和沁濤自幼從軍,雖然咱們唐律規定,未滿二十歲不必番上,可我和沁濤卻是很早就在軍隊裡打混。」 

  「你們為什麼這麼早就從軍?」夏染無法理解,既然軍隊生活這麼苦,幹麼自虐。 

  「因為窮呀。」楊廷悠白了她一眼。「我家還好,雖窮,還不至於賣兒子換錢,可沁濤就不一樣了。他自小死爹娘,舅舅又好賄,為了不想一輩子就葬送在他舅舅的手裡,沁濤決定從軍,我家剛好住他隔壁而且一樣窮,所以就一起來啦。」想想也真感慨,同樣出生為人,際遇卻是大不同。 

  「原來如此。」夏染聽了以後幾乎感傷落淚,沒想到他有如此可憐的身世,難怪他的眼裡寫滿了寂寞。 

  夏染的眼睛因腦中的幻想而閃爍著母性的光輝,看得楊廷悠暗地裡大喊不妙。 

  慘了,他幹麼多嘴說這些,他原先的目的只是要勸她回去,怎麼東拉西扯扯出這些內幕來? 

  「我剛剛跟你說的這些事,千萬別讓沁濤知道。」要是讓他知道,非得受軍法審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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