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真正的妓女。」莫沁濤邊套上衣服邊撂話。「畢竟這個營區裡到處有我的女人,沒必要和一個業餘的妓女窮攪和,你說對不對?」
他很努力地傷她,而他也真正做到了。夏染曉得營區的後面就住著一堆營妓,專供唐軍解悶之用,而莫沁濤,毫無疑問便是最受歡迎的客人。
想到他的言詞,想到他的行為,夏染當真流下了淚,難以克制地大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對我?!」她無法理解。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何你還是不能接受我,為什麼?」
就算是最冷硬的漢子也會被她的努力不懈感動,可是為什麼唯獨在他的眼裡她是個傻子。
她不懂,恐怕連莫沁濤自己也不懂,看著她的淚水如珍珠般掉落,他不禁心自問。
她不夠努力嗎?不,她夠努力了,就是因為太努力了,所以他才可以感覺到自己內心那片城牆正在慢慢鬆動,轉眼就要被攻破。
真可笑,他不怕上陣殺敵,不怕西州刺史的威脅,可卻怕眼前小女人的決心,那使得他如小丑跳梁,不知所措,而他憎恨那種感覺。
「再過三天就是最後的期限。」即使她的眼淚確確實實揪緊他的心,他還是痛下決定,「你若交不出三十件胯袍,就按照約定給我滾回京城去,其餘不必再說。」語畢,他頭也不回地走出營帳,讓夏染自己去承受心碎的感覺。
反觀堅強的夏染,卻是在他走後的第一時間抹去淚珠,以更頑強的意志力對著莫沁濤的背影默默發誓——我一定會如期趕出來的,莫將軍,你等著瞧!
幽冥的戰火點燃於兩個人之間,究竟,誰會贏得這場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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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時,星子高掛天際,清爽的夜風帶來些許涼意,驅走白天的高溫,輝映著皎潔的明月,將夜空的光芒分送入寂靜的帳內。
這是仲夏的子夜,沒有人在乎究竟是誰打贏了白天那場仗,只在乎床上的人兒是否酣息。
悄悄走進帳幕,莫沁濤的腳步就和帳外的月光一樣輕盈,總是粗啞的呼吸頃刻間變得寧靜,和天上的星子一道偷窺床上安睡的人影。
床上的夏染睡得很深、很沉,平靜的臉孔上看不出白天爭吵的痕跡,只有眼角殘餘的淚顯示她曾哭過。
深深歎一口氣,莫沁濤讓自己坐下,在他觸及床沿的時候床角輕晃了一下,一如他日漸鬆散的決心。
他捧起夏染柔軟的只手,透過月光凝睇其上的紅痕,發現她的手心又增加了許多新的傷口,可能是這一、兩天才受的傷。
傻瓜。
他在心底默默罵她,卻相反地為她拉好原本溜至腰際的被子,握著她的大手,不曾放鬆。
他多麼希望她放棄,回京城好好的過日子,可她奇拗無比的性子,卻嚴重的考驗他一樣嚴苛的決心,讓他處於焦慮不安的邊緣。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對我?
他想起之前她對他說過的話,睇視著她的眼眸更顯凝重。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何你還是不能接受我,為什麼?
是呀,她都已經盡最大的努力了,她的努力看在任何人的眼裡都會被感動,為何獨獨他無動於衷?
可他真的無動於衷嗎?莫沁濤自問。他若真的無動於衷,由不會處處刁難她,他若真的無動於衷,就不會單只看見她和廷悠交疊的身影,便衝動地將她調回帳內,忍受比多漠視更難自處的痛苦。
他在乎她,他必須承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無法預測何時結束,可是他真的在乎。
更加握緊夏染的小手,這份自覺如晴天霹靂般襲來,將他堅實的心牆劈開一道縫,不堪回首的往事就順著這緩慢慢地滲進來,滲透他的記憶,將他帶回到往昔。
曾經,他愛過一個女孩,那女孩就和夏染一樣清麗,甚至比她更美。她們很像,一樣愛幻想,一樣巴著他不放,總以為只要肯努力,必定能夠實現自己的夢想……
那一年,他二十歲,正是意氣風發的年齡。當時,天下剛交到現在的主子手裡不久,東北邊的侵犯不斷,太宗遂派兵討伐東突厥,終於在貞觀四年將其平定,而他便是那場勝仗的最大功臣。
從此以後,他的官運亨通,由不起眼的前哨兵一路封官晉爵乃至參將,要不是他出身貧寒,擠不進折衝府,老早跟在皇帝身邊擔任皇宮侍衛。
然而,他的微寒出身,卻一點也沒有影響他給女人的觀感。
除了戰功彪炳之外,他俊逸非凡的長相更是為他贏得眾多的掌聲,讓他在女人堆裡相當吃得開。當時,只要是女人,幾乎沒有一個能逃得過他的魅力,只要他微微點個頭,稍稍拋個眼神,便能見到成堆成群的女人向他湧來,個中老少不拘,無一倖免。
在這一波接一波自願投懷送抱的女人中,終於碰到了讓他一見傾心的佳人——杭州知府大人的女兒宋芯萱。宋芯萱人長得十分漂亮,個性亦相當活潑,當她聽見家裡多了個戰爭英雄來訪,二話不說衝到他跟前便開始自我介紹起來。
起初,他十分錯愕,但基於禮貌他還是委婉以對。可不久後,他發現宋芯萱對他的興趣不僅僅是好奇而已,而是成天賴著他,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大膽表明,說她有多喜歡他。
老實說,他相當驚訝,因為他作夢也想不到,堂堂一個知府大人的千金竟會看上區區一名參將,因此他雖心動,還是再三推辭,說他只是一介武夫,況且又不識字,配不上她尊貴的身份。
沒想到,宋芯萱反而在聽見他的表白後,露出不在乎的表情,笑說那不是問題,她要的不是那些,並堅稱只要努力,就能實現夢想。
她的眼神很奇怪,而他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只曉得當他說完話後,她嬌柔的身體便自動飛撲而來,把他到口的拒絕硬是壓了下去。
很快地,他陷入了一個最奇怪的情境,知府千金貪婪地索求他的肉體,夜夜在他的耳邊訴說他有多棒,強壯的體格令人瘋狂,彷彿用不完的精力是最上乘的催情劑,教她情難自已。
可他沒說什麼,只是心中打定主意迎娶她,因為在他情竇初開之際,他只單純地想著自己該為她的貞操負責。
日子就在夜夜需索的激情中逝去,沒多久,他即收到朝廷的命令,要他轉駐西北,防禦高昌。
他沒敢拖延,手裡拿著他看不懂的諭令,連忙跑到知府家中,準備告訴她這個消息並向她求親,好帶她一同轉往西北。
然而,他終究未能順利帶走她,相反的,他被騙了。當他抵達宋芯萱的房前,他聽見的不是慣有的琴聲,而是男女間激烈的淫語。
他呆立在門前聆聽這再熟悉不過的呻吟聲,這聲音分明是屬於宋芯萱的!
他幾乎殺了她,不敢相信她是這樣的女人。然而她卻笑著告訴他,她本來就是這種女人,她看中他的強健體魄,想像外頭的娼妓一般放縱自己的肉體,可又礙於她知府千金的身份,無法說做就做。
事走至此,他才知道原來徹頭至尾他都被利用了,她努力巴上他的目的,只不過為了洩慾,把他當種馬一般使用,無關愛情。她甚至當著另一個男人的面嘲笑他不識字,一點水準也沒有,還說他想追求她根本是癡心妄想,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而那個和她姘上的男人。即是現任的西州刺史……
往事如流水般逝去,然而莫沁濤卻仍舊記得傷害,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依然是那個情竇初開的年輕男子,依然無法忘記那要人命的疼痛。
猛然拋開夏染佈滿傷痕的手,莫沁濤陰鬱著臉再次發誓,他絕不會再掉入女人的陷阱,特別是老愛表現得很努力的女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對我?」
在他剛築起新生的決心時,沉睡中的夏染忽然翻身問道,小臉掛滿淚痕。
「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何你還是不能接受我……」她伸出手乞求,無言請求莫沁濤的支持,悄悄擊退他的防心。
他當真捉住她的手握在唇邊,矛盾的情緒是氾濫、是淹沒,都涵蓋在他掩飾不了的憐措眼神中,久聚不散。
「接受我……求你……」睡夢中的哀求依舊,淚珠依舊,一聲聲、一顆顆刺痛他的心。
「我也求你走了吧,不要再堅持下去……」他抹平她的淚水,悄然拒絕她的請求,可是握著她的手卻一直放不下來。
子夜時分,星光耀眼,佈滿夜空的星子在日出的照拂下,漸漸淡去光芒。留下的,只剩床上酣息的人影,和握在床沿那斷也斷不了的聯繫。
第七章
校場上正演出一場猛烈的風暴,捲起漫天風沙,在日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駭人。上場操練的士兵,雖然早已習慣沙漠隨時產生的變化,但在面對這說來就來的沙風暴時,仍是怵目驚心、紛紛走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