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該。」馬倫見狀冷哼,而田心十分贊成他的看法。活該她倒楣買鹽被他碰見,才會淪落到今日的下場。
啊,當初她要是乾脆把鹽撕開倒在他身上驅邪多好。像他這種萬年不赦的大魔頭,淹死一個算一個,世界多和平……
「大清早的,誰跑來敲門啊?」
猛然打開的大門,再一次敲碎田心又剛築起的美夢。
「你就不能等過了中午以後再來找我──」
「早就過中午了,老頭,你該醒了。」馬倫不客氣地拉大門縫閃身而入,順便把田心拎進玄關。
「晚上睡不著,白天猛補眠,真不知道你的生理時鐘是哪裡出了問題!」
青春歐吉桑才講不到兩句話,就被他兒子猛然閃入的身影和難聽的教訓轟得一身灰。但他一點都不以為意,眼底只容得不田心。
「莉、莉璇!」青春歐吉桑非常意外會在自己的家裡看見田心,也十分高興。
「馬、馬大哥。」田心被青春歐吉桑全然欣喜的表情所感動,不禁也回報他的熱情起來。
「叫他馬、伯、伯。」一旁的馬倫顯然對於她的稱呼很有意見,一個字咬得比一個字清楚。
「是、是……馬伯伯。」軍事強人都開口說話了,她能說什麼?只得含淚接受。
這情形看在青春歐吉桑的眼底更加淒楚。原來遭受他兒子迫害的,不只他一個人,還包括他的小黃鶯。
不行,他得站出來,拯救她遠離戰場才行。
「倫兒,你不可以強迫莉璇改口,她愛叫我什麼,就叫我什麼。」說這話時,青春歐吉桑一直凝視著田心。「她喜歡叫我馬伯伯也行,想叫我馬大哥,我也無所謂。只要她喜歡,叫什麼都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現在請你閉嘴到客廳去,我有正事要說。」馬倫三兩下就止住他父親的長篇大論,順便「又」把田心給拎到大廳去。
青春歐吉桑只好跟在他兒子屁股後頭:心裡想的,還是怎麼解救他的小黃鶯。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青春歐吉桑一時之間沒想到田心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只是一直盯著她瞧,看得馬倫很受不了,乾脆把她拉到他身體後面藏起來。
「倫兒!」青春歐吉桑高聲抗議他兒子的劣行。
馬倫根本理都懶得理他父親,並且警告他不得叫他的小名。
「你,那邊坐不。」他指揮他父親坐上一張單人沙發。「你,坐那邊。」接著他把田心從背後拉出來,指示她坐在另一頭的沙發上,然後自己坐在中間。
田心和青春歐吉桑,就這麼隔著桌子遙遙相望,中間還隔了個判官似的馬倫。
「好,現在你可以開始懺悔你的惡行了。」青天大老爺不曉得他自己比誰都惡劣,睨著眼,寒著語氣,就要田心主動認罪。
田心只得低下頭、咬紅了下唇,思考該怎麼告解,看得青春歐吉桑十分心疼,直喊痛。
「別理他,莉璇。」青春歐吉桑見義勇為的發聲。「倫兒就是那副死德行,總以為全世界的人都是笨蛋,只有他自己不會出錯,你不必信他那一套。」顯然青春歐吉桑相當瞭解自己的兒子,也相當瞭解怎麼安慰受創的心。
「馬伯伯……」田心感動地抬起眼,凝視青春歐吉桑祥和的面容,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佛祖,對她轉動佛珠。
「閉嘴,老頭。」一旁的判官臉都黑了。「你根本不知道她對你做了什麼事,只會胡言亂語。」一點都不瞭解他的苦心。
「莉璇她……她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啊!」青春歐吉桑一頭霧水。
「是嗎?」馬倫冷哼,相當不以為然。「等你知道她對你做了什麼事以俊,再來告訴我她有多無辜……還有,她不叫莉璇,叫田心。」
「甜心?」青春歐吉桑簡直快被他兒子那一堆繞口令弄呆。「你說她的名字……叫甜、心?」
「對。」馬倫點頭,很高興他父親總算有點正常人的知覺。
「好……好可愛的名字啊!」青春歐吉桑的反應差點沒教馬倫吐血。「原來你的本名叫甜心,真是名副其實。」
「謝謝馬伯伯。」田心沒想到青春歐吉桑的肚量這麼大,眼光又這麼好,高興得不得了。「我還以為自己的名字很難聽呢!」
「一點也不。」青春歐吉桑搖頭。「你的名字就和你的外表一樣,都是那麼甜美。」
「馬伯伯……」她聽了好感動……
「你們兩個噁心完了沒有,一個名字也能扯這麼久?」
正當牛郎織女隔著銀河遙遙相對的時候,銀河突然翻臉,硬要他們清醒過來。
「我不是請你來喝茶的,你最好立刻把話說清楚,要不然我當場把你從十樓丟下去,快說!」馬倫受夠了他們兩人沒頭沒腦的表演,當場威脅要開演兇殺案。
為了不成為兇殺案中的主角,田心只得收起感謝的眼淚,改為惴惴不安的注視。
「馬伯伯,我……我騙了您,對不起!」田心好後悔。
「你、你什麼時候欺騙我?」青春歐吉桑卻是一頭霧水。
「那天在紅包場的時候。」她心虛的解釋。「我騙你我是沒父沒母的孤女,其實不是,我的父母健在──」
「而且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名字跟她一樣好笑。」馬倫在旁很令人厭惡的補上一句,換來兩道同樣不以為然的眼光。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孤兒,那天晚上說的話,都是騙我的?」青春歐吉桑總算漸漸弄懂。
「是的,馬伯伯……」她羞愧的低下頭,心想他一定不會原諒她……
「太好了,甜心。」青春歐吉桑舒了一口氣。「原本我還擔心你一個孤女沒人照顧怎麼辦,現在馬伯伯就不必再為你擔心,煩惱你沒人照顧了。」
「馬伯伯!」青春歐吉桑的寬大令田心驚訝得抬頭。「您、您都不生氣嗎?畢竟我欺騙了您,謊稱我是孤兒……」
「不會不會,我生什麼氣?」青春歐吉桑對著她搖手,要她別在意。「馬伯伯相信你這麼做,一定有你的苦衷,不是故意騙我。」
「馬伯伯您人好好哦,我確實有我的苦衷,只是當時不方便說出來,所以只好欺騙您。」田心萬萬想不到青春歐吉桑的為人這麼好,開始產生相見恨晚的感覺。
「你有什麼苦衷,可以說給馬伯伯聽。」青春歐吉桑早就有這種感覺,甚至更甚。
「好,我告訴您。」她總算找到知音。「從小我就喜歡四○年代的流行老歌,也立志成為歌手。可是等到我長大,老歌已經沒落,我只好去電台當DJ,但我還是最想成為專唱老歌的歌手。」
「然後呢?」青春歐吉桑可以瞭解她的苦衷,因為他也同樣熱愛那些歌曲。
「然後有一天,我在報紙看見一則應徵歌手的廣告。」田心回憶說。「廣告中還標明一定得會唱四○年代上海流行的老歌,最好聲音像周璇。我看見這篇廣告後,立刻跑去應徵。」
「然後你就被錄取了。」青春歐吉桑接著說。
「對。」田心點頭。「從此我開始了在紅包場駐唱的生涯,但不敢讓我的家人知道。因為他們最討厭聽那些尖尖細細的歌聲,總說我是在殺雞。」而且殺不死,硬啼。
「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才騙我你是孤兒,因為你伯我會不小心洩漏你的秘密。」青春歐吉桑是個深明大義的人,完全瞭解她的顧忌。
「是的,馬伯伯。」田心感動得眼眶濡濕。「我對不起您,可我真的很愛唱歌,怕您會破壞我的好事。」她已經衝動到站起來。
「我瞭解你的顧慮。」青春歐吉桑也站起來與她對看。「別忘了我也是生活在那個年代的人,和你一樣熱愛那個時代的歌曲……」他不知不覺伸出手,高唱。「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樂聲響,歌舞昇平……」
「只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心苦悶;夜生活,都為了,食衣住行。」田心柔美高亢的聲音,適時加入了歌唱的陣容,更是大大振奮了青春歐吉桑的士氣。
於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曉色朦朧,倦眼惺忪,大家歸去,心靈兒隨著車啊啊輪啊啊轉動!」兩人牽手互相對看,唱得可熟了。
「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境,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最後,再來個老少配大合唱,把現場的氣氛炒熱起來。
始終冷眼旁觀一切發展的馬倫,覺得很荒謬,沒想到更荒謬的還在後頭。
「你真是我的知音,甜心。」唱完了歌,青春歐吉桑益發感慨。「我要是年輕個四十歲一定追你。」
「我要是老個四十歲,也一定會嫁給你,馬伯伯。」田心也頗有感觸,和青春歐吉桑交握著的手,遲遲放不下來。
「你們噁心完了沒有?」
馬倫不以為然的聲音,硬生生地插進一老一少的深情對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