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著解釋。她的父母雙亡,唯一能留念的,就是這架裟了。
「你來台灣多久了?」
「快兩年了。」
「那你顯然適應得很好。」宋騰佩服地說。
「謝謝。」她道。
事實上,為了生存,很多潛在的能力都會被激發出來,甚至弱者都會變成強者呢!
「所以,我上次看到一群『怪人』,全是西藏喇嘛?」他問道。
「是的。」
「那麼那個受傷的老人,他是誰?」
「是道地的台灣人,我們都叫他旺伯,他幫助我們西藏人很久。」是的,若不是他,蓉蓉也無法到台灣。
既然是這樣,宋騰大致明為了。
「那你為什麼要做『海蟑螂』?」
「為了生活啊!」蓉蓉道。「我們西藏人的生活費,也是一筆?數不小的開銷。」
「那麼什麼不待在家鄉,會跑來這裡呢?」宋騰又接著問道。
「我會來台灣,一半也是政治因素,我們大多是受政治迫害的人;很多人千里迢迢到印度、尼泊爾、不丹……而我,算是比較幸運,利用人脈能到台灣來,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問題啊!所以我現在必須先暫避風頭,無法回到族人的落腳處。」她欲言又止,說不下去了。
「為什麼?」宋騰並不放過她。
「這可以不回答嗎?除了這問題,其餘的,我一定老實回答。」蓉蓉楚楚可憐道。
看她可憐兮兮的模樣,宋騰的惻隱之心大起。「好吧!就依你的。」
「但是我可不可以問你,怎?會找上我?又是怎?進到我房子的?」
「知道你買房子,是很偶然的,記得,你在醫院收到我送的花嗎?無巧不巧,我正好見到代書和業務員找你,於是向他們打聽到你的住址,就這樣,來到這了。」她頓了一下。「至於我進來的方法,就是從二十層的頂樓,用一根繩索就爬到你的陽台,輕而易舉。」
宋騰聽得張口結舌。「你……不怕摔死?」
「對我而言,這還是彫蟲小技,我的家鄉海拔六千公尺高呢!」
「爬牆?」
對他而言,爬牆是學生時代很遙遠的名詞。
「我很會爬牆喔!生長在寒帶的我,毅力與體力可是高過你們台灣人好幾倍。」蓉蓉自豪道。
宋騰讚歎不已。
「第一次看你穿黃色架裟,我還嚇一跳呢!你都穿這一身出門嗎?街上的人怎?看你?」
「我很少上街的,我們西藏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打坐、冥想,我若出門,都會穿上牛仔裝,其實,你會看到穿架裟,偏偏,跟你太有緣了——」蓉蓉說到這忽然停住。
「那這次,你做海蟑螂,是什麼——」
「因為,我想嚇嚇你,我穿架裟,是不是看起來頗怪的,我以為像你這種膽小如鼠的個性,會馬上屈服拿錢出來,想不到——」她為首望著宋騰,充滿著後悔的表情。
宋騰秀眉一揚。「你說我是『膽小如鼠』?」
「不!當然不是。」蓉蓉趕緊改口。「那是看起來。實際上,你是英雄,勇氣十足。」她這回又說得太過火。
宋騰雖是讀書人,但還是敵不過花言巧語,他一下變得心花怒放。
讚美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令他有種做男人的驕傲。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以身?男人?榮。
「很好。」他臉龐湧現無限滿足。「對了,蓉蓉,你幾歲?」
「我——」她低著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幾歲?我們西藏人不記這個的,年齡對我們而言,是虛空的,它只不過是代表肉身的象徵罷了,我們重視心靈,重視來生。我們都相信,我們還會再輪迴……」
「夠了!不用再說了。」宋騰制止道,畢竟,他是學醫科的,實事求是,不相信那些虛無的事。
「那你現在努力回想一下,你應該算幾歲了?」
蓉蓉思忖一會兒。
「三十歲吧!」
「三十歲吧?」宋騰頗?訝異。以他的醫師及男人的眼光看來,她根本沒有超過二十歲。
「好,現在問最後一個問題,你擅長做什麼?」
「擅長?」蓉蓉偏頭想一想。「打坐。」
「不對,這只是興趣,不是擅長。」宋騰解釋。「我是指,你可以賺錢的專長。」
蓉蓉愣了一下,眼珠子往上吊,思忖了一會兒。「有了!我喜歡現代人的汽車,我對車子很有興趣,我會修車以及開車。」
「修車!」他點頭。「太棒了!以後我的金龜車就歸你管了。」
蓉蓉心悸。「以後?」
「是的。」宋騰佯裝神采飛揚道:「沒辦法,實在是和你太有緣了,甩也甩不掉,,我認了,我們和平相處吧。」
「你的意思是……」蓉蓉成了口吃。
「我沒轍啊!現在不解決你的問題,改明兒,又不知會從哪冒出來整我,所以只好將就嘍!」
「謝謝你——」她鼻頭發酸。
「我先說好,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我知道,車子包在我身上。」蓉蓉保證。「我也只是暫時住在這兒,我會離開的。」
第六章
等架裟曬乾以後,宋騰把它遞給蓉蓉。
「換上吧!」
蓉蓉點頭,走進浴室,套上架裟。
「你……除了這架裟,其餘,你什麼都沒穿?」他見她很快又從浴室走出。
「當然。」蓉蓉搬出她那一套「玄妙」理論。「在我們看來,衣服是累贅,也是一種負擔,人應該要反璞歸真,人在出生時,不也都是一絲不掛?」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聽了快頭昏了。你們西藏人,難道也都不洗澡?」他對這些「神秘」人物,實在有點頭大。
「洗澡?那只會浪費上天的恩賜甘霖,不僅是洗澡,連洗衣服也是,所以呀,我們都盡量『維持原狀』,我們的肉體要受苦,而我們的心靈是乾淨純潔不受污染的——」
「我先警告你——」宋騰用著命令的口吻道。「在我這,我什麼都不要求,只求你每天都要洗澡、換衣服。」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每天也要洗衣服。」
「是可以,可是——」她面有難色。「我沒有其他衣服可以換。」
「那——」他「媚」眼斜睨她,思忖著。
蓉蓉又不是他什麼人;她只是個過客而已。他沒必要?她張羅東、張羅西的,更沒必要掏腰包來?她買衣服。當初會收留她,全是因為他的「女性激素」在作祟,看她可憐。
「我昨天那個浴袍借你穿,以後,一天穿架裟,一天穿浴袍。這樣可以了吧?」他想到,只有這樣最省錢。
她點點頭,完全沒有意見。
「以前,我還在西藏時,首都拉薩有很多很便宜的旅館——」她忽然陷入了沈思,喃喃道。
宋騰聽她說起家鄉的情景,感到很有興趣,於是鼓勵她說下去。
「最便宜的旅館,實際上是——人民浴室。因為,我們西藏人不愛洗澡,很多家公共浴室禁不起長年虧損,遂將一間間的浴室改裝成旅館房間,而這些旅館很有趣的,是用浴缸做床。
上面擱著幾條長木板,再放一張草蓆,就可以住人了。」
「床墊是不是千年黑垢呢?棉被是不是堅硬如石?」宋騰故意說道。
「是的,你怎?知道為何且,床墊下還有許多一團團、黑黑的糞便呢!」蓉蓉賊笑道。
「『小子』——宋騰發飆。「若是你敢像以前一樣不洗澡就上床;我就幫你洗澡,順便用刷子刮你的皮,用沸騰的熱水燙你身上的細菌,你會很苦的,知不知道?」
「知道。」蓉蓉果真被他嚇住了。「我會改的,我會每天洗得很乾淨。」她心驚肉跳道。
老實講,宋騰「變臉」時,她還真的有點害怕呢!
為了不落個「白吃白喝」的罪名,蓉蓉接管了宋騰的洗車工作,還負責保養、照顧等等。
到現在,她還不會走出過這棟大樓呢!
連續幾天下來,她覺得這大廈還頗?安全的,因此,她也安心多了,把自己出入的範圍擴大到這整棟大樓上下。?免外人起疑,她出門時絕不穿黃色架裟,而是穿上宋騰的睡袍。睡袍雖是大號尺寸,但蓉蓉穿在身上,還是快長到膝蓋,像是小孩穿大人衣。
宋騰有個「怪癖」,這怪癖不僅在他自己身上可以發現,也在愛車的身上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要求自己全身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同樣也要求他的愛車,隨時隨地,都要保持毫無灰塵,清潔得閃閃發光。
因此他要求:一天要洗兩次車,早上七點和晚上八點。
「奇怪!人一天洗一次澡就夠了,而你的金龜車,卻要洗兩次澡?真是太奢侈,太浪費了!」她聞言拚命搖頭,叨念個不停。「浪費福份!浪費資源,浪費雨水,浪費……」
一直到這幾天,她洗車時,還是不忘唸唸有辭。
宋騰魂不守舍地在醫院度過一天。
是他自己的心思微妙地改變了?還是,他擔心在家中的蓉蓉呢?
他腦子都是她。
她來台灣兩年了,難道就沒有人教導她,要穿內衣、內褲嗎?她這兩年來,到底在哪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