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永康望了望女醫生,「可以嗎?」
女醫生聳聳肩,「沒辦法,我多開些止痛藥和鎮靜劑好了,不過要定時回來復檢,還要盡量少動,多修養以及休息。」
紗 汐 汐
「嘿咻!」白永康一把把葛冰語放到床上,「葛小姐,你終於回家了。」他拍拍手,假意歡呼,「恭喜你。」
「哼!」可笑。她偏過頭不理他,但雙頰緋紅,身體依舊敏感的記得剛剛置身他懷裡,他的懷抱好軟好暖。
「你男朋友呢?」白永康左看右看,發現白色為主的臥室裡沒一項男人用品,桌上擺放的照片也只有她一人,有種孤寂的味道。
「他……他到國外出差了。」她撒謊道。
看到她雙眼躲避著他,他只是說:「你肚子餓不餓?」
當然餓,整天空腹折騰下來,胃已經隱隱作痛,咕咕翻絞不停。
「不餓。」可她還是執意否認。
口是心非,他可是聽到她肚子大聲的叫嚷,愛面子、愛逞強的女人。
「這樣啊!可是我餓了,你可不可以勉強陪我吃一點?」只好由他來幫她找台階下了。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已經衝出她的房間,「你的廚房在哪兒?我找找……有了,在這……」
她不見其人,但聞其聲。
「天哪!你的冰箱怎麼這麼空,你家到底有沒有開伙啊?」他嚷得很清楚。
葛冰語雙手緊握,一股難堪湧上,曾經,她為了成為一個好妻子、好母親,積極的去烹飪教室學做菜,甚至考得了乙級廚師的執照,滿心為婚後的溫馨家庭做準備,沒料到婚後夫妻關係淡漠,煮了滿桌佳餚也等不到丈夫回來享用,白費了她精心烹調的菜餚,所以她難得下廚,除非重大節日,除非前夫邀友回家聚餐。
自從外遇後,她再也沒有必要下廚,想吃,叫外食,再不然上館子,冰箱、廚房只是擺飾用的而已。
「我投降。」白永康突然出現在她房門口大聲歎氣,「你這裡簡直是荒漠,我出去採買些營養品回來滋潤滋潤。」
「沒那個必要,客廳電話旁有電話簿,找一家店打去叫他們送來就好了。」
「小姐,現在是凌晨三點耶!你也幫別人想想。算了,我還是出去一趟好了。」他瞬忽間又遠去。
要她幫別人想,那誰來幫她想?一向都只有她而已。
砰的輕響傳來,她知道他走出了這屋子,迫不及待的,就像她生命裡出現的每個人,急匆匆的走過,因為她的存在一向不是可喜的。
葛冰語困難的挪動身體,陷進白色床單中,兀自憂悶的猜測,他是真的去買東西,還是駕著她的車急忙的逃逸無蹤?
都有可能,很難確定。但現在的她連走都不能,除了等還能如何?
她好累、好餓……大抵是不久前吃下的藥產生作用了吧?腦袋昏沉沉,眼皮沉甸甸的……就休息一下吧!她想,等黎明來臨時,她會醒來,然後打電話尋找可以來照顧她的護士……還要打電話給那個招牌公司,告訴他們,別以為她受傷,就可以偷懶,她要如期盯著他們把招牌掛上去。還要上網去醫療網站訂副枴杖或輪椅,然後外加些錢要他們當天送達,還有……還有太多的事要做了……
她邊想邊沉進了夢鄉。
不久,白永康回來了,帶著幾個裝得滿滿的購物袋出現在她房門口,見她睡了,便放下袋子悄悄走近,蹲下身端詳著她不安的睡容。
「媽……對不起。」她夢囈,淚水從她眼眶滑落,他忍不住伸手輕觸,「我再也不敢忘記你的話了,媽……」
他輕輕歎息,「你是我見過最驕傲、最逞強、最固執的女人,葛冰語,為什麼看不清這世界並不只有你一人?」
站起身,他走出了她的房間,看到另一扇關上的房門,他好奇的打開,裡頭一片空空蕩蕩。這是誰的房間?她男朋友?
「還是根本就沒有?」他自言自語,雙眸露出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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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帶葛冰語回家。
屋門打開,她的爸媽衝了出來。
多日不見,她激動的呼喊,「爸!媽!」她情不自禁的衝過去,想要投入他們的懷抱。
啪!
可她媽媽卻一巴掌打上她的臉頰,「我要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你是沒聽懂嗎?」
她不敢相信的捂著臉頰望著媽媽,腦子裡卻浮現綁匪猙獰的對她吼著,你爸媽不要你了……你爸媽不要你了……
滿心惶恐立即成傷,她自問,對爸媽來說,她到底是什麼?
「冰語,我的冰語。」她媽媽終於擁她入懷,但無論抱得再緊再用力,都無法暖和她剎那冷透的心。
從那夜起,小小的她便噩夢不斷,夢裡有綁匪猙獰狂笑的臉龐,有子彈貫穿綁匪身體時的血流成河,接著身影交錯、尖叫不斷……然後她就一次次在母親的斥責和巴掌中醒來,親情不再,唯一感覺到的只有恐懼和臉頰上熱辣的痛。
那時,她就領悟了人生好苦的道理。
於是她不笑、不語、不吃、不反應,只想等待死期的快速到來。
一夜,她從噩夢裡醒來,悄悄下床走出房間,想要到廚房取水喝,經過父母的臥室時,她看到門縫下流洩的燈光,也聽到父母的談話……
「……我不知道冰語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沒自信再當她的母親了,冰語她病了……」
「孩子的媽,你別難過,這不是你的錯,都是那些綁匪造成的,不關我們的事。」
爸媽猶不自覺他們犯下的錯對她有多大的打擊,根本不是那些綁匪可以比的,他們只是怪別人……
「……孩子的爸,我跟精神醫學研究中心的人談過了,他們建議讓冰語住過去,日夜接受治療。」
媽要把她送走?不!她不要。
「孩子的媽,你真捨得?」
「為了冰語好,我捨得。」
爸媽不要她了,要把她送走,要把她送進精神病院,要她當實驗的老鼠,要她當被幽禁的囚犯……她不要,她寧願死也不接受那種待遇。
於是她逃出家門,翻牆而出,在幽暗的林子裡奔馳。
好恐怖!四週一片黑暗,根本搞不清楚東西南北,而且在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隱藏著,伺機要撲上,她腦子裡掠過讀過的故事,黑暗中有猛虎、餓獅、惡豹,還有專吃小孩的虎姑婆,更有那凶殘的惡鬼強屍。
「咕!咕!咕!」
什麼聲音?是它們追來了嗎?
「救命呀!」她尖叫,放足狂奔,恐懼是她唯一的感受,逃命是她唯一想到的事,「爸、媽,救命呀……啊!」忽然,她不知絆到了什麼,腳踝傳來劇痛,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前撲倒,然後不住的往前滾、往下滾。
好痛喔!
「呼!」猛然睜眼,葛冰語翻身而起,冷汗淋漓,恐懼猶在,腳部的悸痛更是不斷。
她左看右看,看清了她不是在雜亂無章的林子裡,也沒有狼狽的滾下山坡,而是在她的公寓裡,安然的躺在她的白色大床上,只是斷掉的腳頻頻抽痛。
止痛藥在客廳沙發上的皮包裡。
她看了看窗外,天亮了;再看看牆上的掛鐘,九點了。
那位仁兄顯然沒有回來,應該是逃掉了,如果昨晚他有回來,一向淺眠的她一定會醒過來,但她沒有。
唉!
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她本來就不該奢望太多,不該期盼太濃,人心本就似虎似狼,與其靠別人,不如靠自己。
她的左小腿斷了,但她還有右腿可以移動。
只要她小心點,慢慢走,相信可以到得了客廳吃藥,然後叫外食,再找個可以照顧她的傭人。她相信這一次她依然可以靠自己度過難關,雖然辛苦,但她做得到,她一向都得做到。
右腳踩地,深吸口氣,猛然站起,葛冰語慢慢的把床上的石膏左腳往地上一擱,驀然想哭的慾望一擁而上,因為石膏厚厚包裹的關係,她的左腳長過右腳,而且為了固定,石膏直裹到她的左大腿,讓她不能曲腳,也不能跳著移動。
唯一移動的方法只剩一個--爬。
眨了眨眼睛,壓下哭泣的慾望。爬就爬吧!反正這屋裡只剩她一人,姿態再怎麼醜陋、狼狽也沒人瞧見。
慢慢蹲下身子,慢慢趴在地上,葛冰語用手肘和右腳匍匐前進。
腳好痛,心很傷,連連惡運竟把她弄得這般狼狽,這麼可憐,可再可憐也沒用,無人得見,無人來憐。
淚水滴滴滑落眼眶,只剩她葛冰語會為葛冰語傷心而已,這個世界只有她自己,沒人可靠,沒人可信。
人生太苦,老天為什麼讓她活這麼久?再也爬不下去了,她氣惱的啜泣,沮喪得想大叫,壓抑了這麼久,只有落淚低泣是不夠的。
「啊!」葛冰語尖叫,拔起立燈的電線用力把燈推倒。
匡鏘!
燈倒了,美麗的玻璃也碎了,她望過去,每塊碎玻璃上都是她的面容,披頭散髮,淚眼婆娑……
「可惡!」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滿腹的怨氣化做一個個拳頭捶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