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門打開了,他的身影出現了。
她轉頭愣住了,在黑暗中……時光似乎立刻回到十數年前,她多愛看他打開房門!並快樂的迎向她,把她撲倒,然後與她纏綿……
兩雙眼睛對望著,似乎陷入了同樣的回憶,只是往事不再,人事也已非。
但她還是先回過神來,清了清喉嚨,「為什麼要把小過關起來?他是不可能刺殺你的。」她沒忘記此行的主要目的。
他沒有回答,只是踏進門檻,把門閂拉上。
她察覺到了,卻沒道破,她心知,就算因此名節毀了又如何?她是個老鴇!本就不該有「貞節」可言,再加上她的醜顏,要侵犯她的男人可是會被傳說太沒眼光、飢不擇食,所以她故意說:「我以為我這張臉已經讓你倒盡胃口了,但你難得有興趣,我倒是很樂意相陪。」
她是真心的,在她的心底深處,她有多眷戀他肌膚的溫度,多想再聽一次他在她耳邊的甜蜜低語,記憶中,他的聲音老是說著另一個名字——
雲煙,我愛你,不要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麼事。
「別抬舉你自己。」他停下腳步,聲調中充滿冰冷的味道,「我再也不想要你,無論你是哪張臉。」外貌的醜與美又算得了什麼?他恨的是她曾做過的一切呀!
但他的話聽在她的耳裡,卻以為他是厭惡極她臉上醜陋的傷痕,因此不由自主的用手遮住臉,淒苦的想到久遠的回憶——
那一夜!為了保全她的貞節,為了保護他的孩子,她毅然決然的拿起燭火燃燒天仙般的容顏,那痛……那烤焦似的味道……深刻的印在她的腦海裡呀!
只是這般的苦他從來不知,他一直以為他才是最最吃虧的那個。
「不講這些了,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的兒子?」撇開那些回憶,她堅定的問,不理會他逐漸接近的身影。
「你的兒子?」他森冷的聲音逐漸地逼近,「我為什麼要放過他?你別忘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沒休了你,你竟然背著我生下別的男人的兒子,告訴你,我絕不戴這種綠帽,這個孽種,我要親手毀掉。」
她的心一驚,初見他時,他是仁慈體貼的,但現在矗立在她眼前的卻是完全相反的另一個人。
「但那是個生命、是個人呀!」她叫嚷著,試圖喚起他的良知。
他冷笑著,「人?!那又如何?無法抵擋別人毒手的人,就讓他死吧!」
「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你不知道嗎?」他的手指抵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望進他的眼眸,「因為你……我才知道一個人可以多殘忍。」所以他不理他的父母、妻子,因此,他的另一個「妻子」秀蓮瘋了、死了,他都可以不在乎,不掉一滴眼淚,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呀!
「你……」淚水竄流,自從那一夜她自毀容貌開始,她有多久沒哭了?但現在她又哭了,因為,她體悟到他的殘忍,明白她傷他之深,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她,她好後悔自己騙了他,但是……「你不能殺他。」
「為什麼,」他靠近她,近得甚至聽得到她劇烈的心跳,「給我一個足夠的理由。」
她深深的看著他,心裡的矛盾劇烈的交戰著,到底該不該說?
然後,她終究出聲了。「因為……他是你的兒子呀!」
「哦!」他的臉色平靜,好像事不關己似的,「憑什麼我要相信你說的話?你不是個騙子、拐子嗎?我怎麼確定這不是你的另一個謊言?」他緊緊捏住她的下巴。
她渾然不覺得痛,只是愣愣的看向他,腦裡想著他認為她在騙他?這也難怪,按照以往的紀錄,她說的話可能都是假的。但唯獨這件……
「這是事實,你想要殺掉你的兒子,一個無辜的生命嗎?」她極力為兒子開脫,「我知道他絕不可能是刺客,你要恨,就衝著我來,幹嘛折磨我們的孩子;他是無辜的,他完全不知道我們以前的種種,放了他吧!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
「那麼,你現在給我跪下來,向我磕頭。」
什麼?嬌容將眼睛張得大大的。她已經揭露他有兒子的秘密了,他怎麼彷彿好像沒聽見般!只顧著折磨她?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小過是你的孩子呀!」她急切的嚷著。
「那又怎樣?我該為此而感動得痛哭流涕,謝謝你為我生下這麼有出息的兒子,然後把你騙我這檔事當作過眼雲煙嗎?你還真是打著很好的主意,可惜我並不希罕你生的兒子。」
她的胸口一窒,幾乎無法呼吸,他不希罕她的兒子,只因為小過是她生的,所以他對小過沒有感覺,天哪!
「我倒忘了!你跟秀蓮鐵定已經生了好些孩子,小過當然不算什麼。」她硬逼著自己咬緊牙說,天!她多希望自己的心是鐵打的,那麼就不會這麼痛了。
「我跟秀蓮沒有孩子,小過是我唯一的孩子。」他輕聲道出,好像沒什麼大不了的。
「怎麼可能?」她怪叫著,算算他跟秀蓮結為夫妻已有十來年了,這十幾年怎麼可能沒有子息,但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假的,除非……「秀蓮身子不好嗎?」
「哈哈哈!你錯了。」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既憤恨又凌厲,一副想要活生生把她掐死的模樣,「是我無能。」
無能?!
她嚇得瞠目結舌,一時間完全不瞭解他在說什麼,他怎麼會無能呢?如果無能,她會懷孕生子嗎?這太可笑了。
「你在開玩笑吧?」她說什麼也不相信,多少個夜晚,當她獨自垂淚時,她可都是在嫉妒遠方躺在他懷中的女人啊!
「我不像你,我從不騙人。」
是啊!他從不騙人,老是騙人的是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嗓音瘖痖的問,到底在她離開後,他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只不過是拜你所賜,我突然覺悟到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非常骯髒。」
第九章
願意
惟將遲暮供多病,
未有涓埃答聖朝。
跨馬出郊時極目,
不堪人事日瀟條。
——野望 杜甫
「這、這怎麼可能?」她不信的直往後退,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我記得昨天你還在我們芳字一號房跟三個姑娘……」但她陡然停住聲音,想起他只是摸摸她們,她們也在摸他而已,好像沒有什麼進一步的動作。
頓時,她的臉色陡然大變,難道他真的因為她的關係而變得無能?
「她們很努力,可惜沒有什麼效果。」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依然很輕,但是更冷,「所以,我怎麼會輕易放過把我變成這樣的你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沒把你折磨夠,我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這折磨的代價恐怕是她的生命,但她不怕,也不恨他,真是奇怪呀!她甚至想,如果這樣做能夠消他心頭之恨,那她願意。
「但是小過……」她只擔心兒子。
「那就要看你這個做娘的怎麼做了。」
他的企圖很明顯了,嬌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咚的跪下,猛烈的向他磕頭,「樓大人,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當初不該騙你!你現在要怎麼罰我我都會領受,我只求你……」她跪爬著來到他的腳邊,抓住他的腳請求道:「放過我們的孩子吧!他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呀!」
如果時間可以重新來過,她絕對不會去「騙」他,改變他的人生。即使那代表著她將永遠無法領受「愛」的甜蜜與心碎,並永遠持續欺騙的走完人生。
他低下頭,伸手掬起她的淚!「這淚……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連這點都無法相信,看來她是真的傷他太重了。
「對不起。」嬌容誠心的向他道歉,「當初我也不是存心要騙你的,只是我跟我娘……我們痛恨男人、厭惡男人,以為所有的男人都是惡人,尤其是像你這般的官家子弟……」她試著解釋。
「夠了。」他用力推開她!看著她趺倒在地,「我對你的理由沒有半點興趣,沒有人可以這樣傷害一個人的,而你將要為此付出代價。」
冷風颼颼的吹,吹動著她的秀髮,燭光搖曳!然後滅了,在月光下,他的臉龐更顯冷淒。
她的清淚無助的垂下,無法形容自己有多麼後悔曾經那樣傷害他!「我原以為你會像其它男人一般,很快就忘記那件事,然後重新開始……對不起。」
「就算你再說多少次的對不起都沒有用,我為你付出的代價太慘重了。」他抓住她的頭髮,強迫她往上看,「你能想像這對男人而言是多麼大的恥辱嗎?」秀蓮的不滿,父母的不悅,一幕幕均在他的眼前掠過,他的官位做得再大,也沒辦法彌補這個缺憾。
他不知想了多少辦法來醫治,但就是不行!只要他一看見女人,就會感到滿心的厭惡、想吐,雖然可以硬生生的壓抑臉上的表情,但卻騙不過自己的生理反應,他沒有辦法跟任何女人做那檔子事,就因為……每次他都會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