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不喜歡?那我叫廚子換上別的,李總管——」
「別叫了,娘,我很喜歡啊,喜歡極了,只是太多了。」嘴裡這樣說著,尹若愚一隻小手已經不客氣的拿了一塊桂花糕吃將起來,看見那長得粉嫩白胖的燒豆腐,另一手也不客氣的拿起送進自己微張的嘴裡, 「真好吃,爹娘餓了嗎?要不跟女兒一塊吃吧?」
「你慢慢吃,別噎著了。」尹介看女兒這般吃相,心疼得快要說不出話來。
「是啊,慢慢吃,沒人跟你搶,啊。」蕭蓉拍拍女兒的背,替她倒了一碗白菜排骨湯在一旁涼著。
窗外,月黑風高,高大的身影不知已經待了多久,見桃花捨外的人越來越多,鬼魅似的一閃,消失在黑夜高牆的盡頭。
* * *
近日來,大運河一帶的牙邸不甚平靜,人人口耳相傳那消失了十年的路家桃花釀重出江湖,識貨之人全在第一時間趕到臨安最大的牙邸爭相購貨,擠得牙邸外水洩不通。
「這是怎麼回事?只不過幾桶酒,卻跑來這麼多人?現下怎好?把酒賣給誰呢?」丁萬慶在牙邸內走來走去,煩躁不已。
「丁爺有所不知,這桃花釀在十年前是大運河及紹興一帶人手一壺的珍釀美酒,路家正興旺時,那酒雖然從不缺貨,可是價格永遠居高不下,現下這桃花釀失傳了十年,更是一壺難求,懂酒之人聽到消息豈沒有趨之若騖的道理?」牙邸裡掌管酒的買賣二十來年的一名老翁邊打著算盤邊道。
「真那麼神?」丁萬慶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早知道,找個懂得釀酒的人好好研究那酒中到底出了什麼名堂,鐵定可以大撈一筆,也不必在這裡傷透腦筋。
「是很神,桃花釀的獨門秘方連路家的人都不能窺其全貌,否則也不會在獨門秘方突然間意外失傳之後沒落下來。」
「哼,不過就是加進一堆桃花的桃子酒嘛,我就不信有那麼深奧難懂的名堂!更何況,這世上真懂得好酒壞酒之人少之又少。」只要模仿個八九分,不是個個被他當傻子?
「要是世人皆懂酒,那要這麼多牙子和牙邸何用?」那老翁若有所指的睨了丁萬慶一眼。
「說得好說得好,不然我們可都沒飯吃了。」丁萬慶哈哈大笑,轉身走到老翁面前,「老郭啊,那咱們牙邸裡的那幾桶酒可真是桃花釀?」
「是沒錯。」
「百分之百錯不了嗎?」
「嗯。」算盤打得劈哩咱啦響,老翁似乎不太想講話。
「那自然是高價者得嘍?」丁萬慶手裡沒打算盤,心裡的算盤可打得精了,
「真是太好了,就這麼辦,辦個標購大會吧,省得那些八百里外的關係牽得我一個頭兩個大。」
* * *
「什麼?一桶酒叫價一百多兩銀?」尹介一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在大廳裡走動著。
「沒錯,尹老爺,這裡共一千兩銀票,小的特地從臨安那兒替您送過來了。」說著,雙手搓了搓,「這……尹老爺,不知府上是否還有珍藏的桃花釀可以兜給我們臨安牙子?」
「桃花釀?」
「是啊,就是你在我們那裡寄賣的那些酒啊,我們的牙子鑒定過了,是百分之百路家獨門秘方的桃花釀沒錯,如果老爺府上還有,還請老爺子割愛,相信這一次一定可以賣到更好的價錢。」
「更好的價錢?」尹介挑高了眉,質疑的看著他。
一桶酒賣一百多兩銀還不夠多嗎?還可以賣到更好的價錢?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得很。
「是啊是啊,只要老爺子肯割愛,一切好談。」
這些人……究竟懂酒不懂?明明是愚兒心血來潮好玩拿桃花釀的酒,怎麼會是他們口中的什麼路家失傳的桃花釀呢?那路家搬離此地也有七年多,肯定是釀酒出了問題才會把這房子給賣了,若連路家人都釀不出自己祖傳的酒,那愚兒怎麼可能會釀得出來?
天啊,真是想得他頭疼得很。
「爹爹,我聽說酒都賣出去啦?」尹若愚鵝黃色的身影飛進了大廳,開心得眉跟眼都擠在一塊了,邊跑邊喳喳呼呼地問道:「我釀的那些酒可以賣多少錢啊?在外頭風評可好?」
「愚兒!你怎麼來了?」尹介揉著太陽穴,直想把女兒推出去。
「怎麼了?爹爹?你頭疼?」
「是啊,你快去叫李總管到外頭替爹爹找大夫。」
「喔,好。」不疑有他的腳跟子一旋,她正要走,卻讓一個身穿藍布衣的人伸手給攔下,「姑娘且慢。」
「你是誰?」硬生生的止住腳步,尹若愚有點不高興的看著眼前這個攔路人。
「我是臨安城的牙子,特地送賣酒錢給尹老爺來的。」
「嘎?是嗎?」尹若愚一聽,笑開了眼,「我釀的酒賣的價錢可好啊?快快快,快告訴我!」
「愚兒,你先去找李總管——」
「那些酒都是姑娘釀的?」牙子不讓尹介把話說完,一心只想搞明白眼前這個姑娘是何許人也,怎麼會說那些酒是她釀的呢?
「是啊,給你們賣的那些是我七年前釀的。」
「親手釀的?」
「是啊。」尹若愚得意的點點頭, 「好喝吧?喂,你還沒告訴我賣了多少價錢哩。」
「一桶一百多兩銀,扣掉牙邸幫忙賣酒的佣金,共計一千兩銀,剛剛小的已把錢交給了老爺。」
「一百多兩銀?」尹若愚樂得下巴都快掉下來,「真的假的?老天……」
「絕對錯不了,這位姑娘……你可有師父?」
「什麼師父?」
「教你釀酒的師父啊。」
「那是我自己好玩信手釀的酒,不需要師父,不過我發現自己很有天分呢,無師自通也可以釀出這等好酒來。」一百多兩銀耶,太帥了!由此可見她釀的酒可比卓家美酒來得強多了!嘿。
無師自通?信手好玩釀的酒?牙子瞪著她好半晌,久久說不出話來。
* * *
輕盈裊裊占風華,舞榭妝台處處遮。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爹爹的四句話讓人建造出尹家園林的絕代風華,也建造出層層的迂迴廊道及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景,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園林建築有好幾道轉折處,可以讓她順利的偷跑到大門口,然後溜出去玩上個把時辰也不會有人發現。
想著,尹若愚的人已趁著總管正和人討價還價,發揮他三寸不爛之舌的空檔鑽了出去,正得意著,眼前突然杵了一雙大腳,頭一抬,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大鬍子。
「你……是誰啊?沒事杵在我家大門口幹什麼?」尹若愚瞪著他,拉拉身上女扮男裝的衣衫,故意將嗓音壓得低低地,「有事敲門去,李總管在裡頭,我就不奉陪了!」
疾步要走,手腕卻讓一隻有力的大手給扯住,甩也甩不掉。
「我找你。」
卓以風低沉的嗓音有如鬼魅般靠近,近得幾乎連他呼吸的氣息都吹拂到她臉上
「我不認識你,放手!」臉兒有些臊紅,她還生著他這幾天對她不理不睬的氣呢,這個大豬頭!憑什麼不想理人時就不理,要找人時就巴巴地非要人買他的帳不可?門都沒有!
「你不認識我沒關係,把這幾包藥交給下人煎煮,一天三次,連續眼用七天,一頓都不准少。」他扣住她的手,把一大包藥放進她的掌心裡。
這丫頭體寒,一淋雨,身子一濕就要發燒發個幾天,這幾年跑遍大江南北,認識的人多,各種偏方也知道不少,自然懂得些門道,原本是不關他的事,但這回她跳湖是他害的,追根究底他也有責任,不替她做些什麼,安不了心。
接過卓以風遞過來的一大包藥,手心覺得有些燙,也不知是他剛剛抓住她的手的緣故,還是她一見他心裡就冒火?
心熱熱地,像掌心一樣燙燙地,鼻頭一酸,竟有點想哭。
做什麼呢?只不過是一包藥,她有必要這樣感激涕泣嗎?嘖,真沒出息!
「我不吃這種黑抹抹的藥。」
「不想一天到晚病懨懨地就聽話。」
「不吃。」她把藥丟還給他,「你硬是拿給我也沒用,我不吃就是不吃,除非你一天照三餐來看著我吃。」
朝他做了個鬼臉,尹若愚拉拉髮帶,旋即跑了。
她要逛街,已經悶在家裡夠久了,非得好好出去玩玩不可。
* * *
如果她的直覺沒錯,一直有個人緊緊跟著她。
市集裡那些她平日連瞧都不太愛瞧的珠花首飾,此刻成了她拖延時間的最好掩護,她不時地左拿一支桂花簪在頭上比一比,右取一款水蓮耳環在耳邊晃了晃,耳裡聽到的卻是另一頭肉包子的叫賣聲,和更遠的那一頭敲鑼打鼓的賣藝吆喝聲。
氣死她了!要不是她想要找出究竟是誰在跟蹤她,她早八百年前就跑到那頭看熱鬧去了!
尹若愚陡地一回眸,只來得及見一抹黑影往旁一閃,閃進了一條巷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