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為廷尉怎麼可以動用私刑殺人?你不能殺我!」路朗書已經等不及的捍衛自己的權利保身。
「這裡荒郊野外的,我殺了你就跟殺一隻螞蟻一樣,沒有人會注意的,就像你當年推路姑娘進湖裡一樣,不是嗎?」
「該死的!你都聽見了?」路朗書低咒一聲。
「該聽的都聽見了,很不巧地,我也覺得你很該死。」
「求你們不要殺他。」一名樵夫扮相的人從樹叢中一跛一跛的走出,二話不說的朝卓以風跪了下去,「我知道朗書很對不起你,但是他畢竟是我的弟弟,請你不要殺他,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 * *
那一刀,直刺進心臟,要不是就差那麼寸許,尹若愚早已一刀斃命,根本撐不了一兩個時辰。
可是,多撐一個時辰就多受一個時辰的痛與苦,卓以風顧不得自己體力早已透支,坐在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一瞬不瞬地裹住她,就怕一閃眼,她就要從他的生命中走失,再也不會回來。
軟骨散的效力一過,他親自運功替她療傷,將所有的真氣都灌輸到她體內,又送進了珍貴不已的紅色丹藥給她服下,該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她究竟會生會死卻還是只能等待天意。
只要撐得過亥時,她就性命無虞,可是她流血過多,身子太虛,他實在半點把握也沒有。
「你一定要為我撐下去,一定要,聽到了嗎?尹若愚?」她不能死!絕不能死!他不能失去她,絕對不能!
她究竟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她活過來,活下來陪在他身邊,他要每天看著她飛揚的笑容,看著她飛舞在桃花林間淘氣美麗的身影,看她生氣嘟著小嘴兒的模樣。看她專心一意釀著酒的認真神情,看她癡看著他的傻樣子,讓她任性的纏著他、戀著他、愛著他……
此時此刻,他根本不想追究她為什麼知道他下巴上的那道疤,更不想追究她與路朗書的那些奇特對話,更不想費心思去弄清楚他為什麼老是把她看成了呆呆……
尹若愚和呆呆是不同的兩個人,截然不同,說話的樣子,笑起來的樣子,脾氣、個性全都不一樣,重要的是他同樣愛上了她們,這是惟一的共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不是嗎?
眼皮動了動,尹若愚緩緩地睜開眼眸,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卓以風深鎖的眉與眼,再來是鋪著稻草的屋頂。
「若愚!你醒了?你終於醒過來了!」再次看見她瑩然的雙目,卓以風激動得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天。
「這裡……是哪兒?」
「路朗元自己蓋的草屋,他和他的夫人住在這裡很多年了,你傷重,這裡最近,我只好先把你帶到這裡來。」
「喔。」是大哥的家。她的鼻頭有點酸,閉上眼,免得淚掉下。
「你不可以再睡了,若愚,睜開眼看著我,聽話,嗯?」他捧著她的臉,輕輕地搖晃著,就怕她這一睡真要不醒。
「我沒睡,只是眼睛有點疼。」她睜開眼,對他甜甜一笑。
雖然她現在沒有上一世當路思瑤時對路家的感情,但她卻知道路朗元的跛腳是因為路思瑤小時闖下的禍所造成,也知道路朗元對路思瑤曾經的關愛有多深,因為如此,她為他現在的境遇感到難受,畢竟,他是她上一世的大哥,她曾經的親人。
很奇妙的感覺,以一個外人的身份看著上輩子的親人,讓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調適與對應,但能怎麼樣呢?路思瑤已經死了,現在的她是尹若愚,她答應過自己要好好當尹若愚,而不是路思瑤。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他擔憂不已,眉峰皺成一團。
「我不是很疼,真的,你不必擔心。」她伸出手將他的眉撫平,不安分的又去摸摸他的大鬍子,「不留鬍子的你比較好看吧?不過我喜歡你的大鬍子。」
「為什麼?」
「因為你醜一點才沒有一堆女人跟我搶啊。」
「若愚……」
「不要一副哭喪著臉的樣子,就算我死了,我也要你活得開開心心的,知道嗎?這樣我到了天上才會高興。」
「不准你胡說!我要你好好活著,永遠陪在我身邊。」
「我不要……除非你答應娶我。」她笑看著他,見他沉了眼,自嘲的苦笑,「怎麼樣?為難了吧?」
「我答應,只要你好起來,我就娶你。」緊握住她的手,卓以風溫柔不已的承諾著。
心中一苦又一喜,「不怕對不起你的呆呆了?」
「要不是你替我受這一刀,這輩子的卓以風已經死了,今天以前的卓以風是呆呆的,今天以後的我……是你的,上輩子呆呆是我的妻,從今天開始,尹若愚是我的妻,可以嗎?答應我,為我活下來。」
尹若愚笑了,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我真想答應你,好想好想。」
「那就答應我。」
「好,我答應,可是你一定要娶我喔,不然,活過來的我還可能會再死一次、兩次、三次……」
驀地,卓以風俯身封住了她的小嘴,不讓她再胡說八道下去。
他不會讓她再有機會從他的生命中溜走,只要她這一次好好的活下來……
他,會傾其生命守候她。
* * *
半個月後,紹興卓家莊。
卓家與尹家相隔的那片高牆被打通了,紅色的燈籠與綵球從卓家莊一直延伸到尹家的落花湖、桃花合及尹家的任何一個角落,處處張燈結綵、百花爭榮,連天上的月娘星辰都作美,明月彎彎,星光燦燦,將卓家和尹家兩大家族的宅院點綴得更加喜氣吉祥。
「來,尹老爺,我敬你。」卓巖一整大笑得闔不攏嘴,兒子在他有生之年竟會答應娶媳婦,簡直是天上丟下來最美的禮物。
「親家老爺,小女以後就煩勞你照顧了。」尹介臉上笑得開懷,心口上卻有著濃濃的不捨,這杯中的女兒紅是他在女兒一出生時便請人釀的酒,沒想到才放了十六年就得從地窖裡全給扛出來。
呵,捨不得又如何?聞著杯中的濃濃酒香,心裡頭想的是這女兒紅再珍藏個幾年或許會更香醇些。
「好說好說,這是應該的,我早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了,尹老爺你就放心吧。」一口飲盡代表著濃濃喜氣的女兒紅,卓巖不住地讚許,「好酒好酒,這真是我有生以來喝過最棒的女兒紅了。」
尹介聽了開懷,親手替他又斟了一杯,「我也深有同感,既然如此,今夜我們兩個就得多喝些,過了今夜,想喝也喝不到了。」
「說得是、說得是,今夜我們不醉不歸。」幾十年來,今夜是他卓巖最開心的日子,說什麼也得開懷暢飲,直到天明。
院子裡沸沸揚揚著人聲笑語,百來席的酒宴可媲美皇宮內的精緻佳餚,一壇一壇的女兒紅在黑夜裡散發著迷惑人心的酒香,和著清香白蓮,暗香浮動,更添一抹沁人心脾的喜氣。
伍道夫也來了,路朗元、王惜容夫婦和路思瑤的姑姑路之芹也在受邀的賓客名單中,獨坐角落的一隅,重享往日路家的繁華景況,不由得各個靜默無語,暗自傷懷,在這個喜氣洋洋的時刻,沒人提起在牢裡的路朗書,在敬了新郎、新娘一杯女兒紅後相偕歸去。
「你來遲了一步,只能喝我的喜酒。」見到伍道夫,卓以風得意的一笑,反而先舉杯相敬。
「你不怕我真帶了聖旨來?」
「我已經說了,太遲了。」
「可是我真的帶了。」伍道夫伸手要到袖口中取出,卻讓卓以風快一步給制止。「壞了我大喜之日,我會殺了你。」他瞇眼警告。
「聖旨不傳,我也是死路一條。」伍道夫一笑,見卓以風冷肅之氣迎面襲來,忙不迭補充道:「不過,我想也許晚一兩日無妨。」
「我不會讓我的娘子在外拋頭露面引殺機。」話落,卓以風甩甩衣袖,將伍道夫拋在一旁揚長而去。
* * *
「他們還是成親了。」尹家門外遠遠地站了一個人,安靜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還不是你又多管閒事的結果。」她的身後驀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冷冷的嗓音絲毫不帶感情。
「就算我沒插手,他們還是會在一起,她並沒有告訴他她是前世的呆呆,他還是娶了她、愛上她,不是嗎?」
「你是贏了這一場賭注,可是卻再次犯了天規——把前世的記憶還給了尹若愚,玉帝不會原諒你。」
瞎了眼的桃若冷冷一笑,「這一次又想怎麼樣?」
男子一歎,冷峻的神情閃過一抹不忍,「你違反約定還給了尹若愚前世的記憶,只好拿你前世的記憶來交換。」
「那就是徹頭徹尾的凡人了。」她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
身在凡間當個人不人、妖不妖的千年桃花精,伸手替人摸骨卻知那人的前世今生,又如何呢?她寧可當個凡人,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無數個前世,安安分分的活在當下當一個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