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一直很尊重她,感激她,一直把她當成親生母親一般的孝敬著,可是——」雷修奇淒愴的牽動嘴角,「她太專斷果敢,又太剛愎自用了,她對我的愛一直是建築在命令、掌握和絕對獨佔的基礎上。我就像握在她手中的搖控器,隨便她任意操縱,而我卻不能有絲毫的意見,甚至連我的事業、夢想、未來的人生伴侶都得由她一手安排,全程掌控。」他落寞而陰鬱的笑了笑,「五年前,我如果不趁她到歐洲洽商的機會,偷偷跑到台灣參加大學聯考的話,我這輩子永遠都別想逃出她的控制,只能扮演著可悲又可憐的木偶角色。」
「可是——你總不能跟地僵持冷戰一輩子吧!你為了爭取自由和喘息的空間,這五年來,你拚命打工,到處兼差賺錢,為了學費和生活費,你『苦毒』自己,把自己弄得像苦行僧一般,這是何苦來哉,難道——你能—輩子都逃避你的姑姑,留在台灣不回去嗎?!」余盛仁若有所思的望著他說。
「我會回去的,等我在台灣完成學業,靠著自己的雙手打出一片天空之後,我會回去探望地,請求地的諒解,並好好孝敬奉養地的!」雷修奇攢著眉峰沙嗄的說。
「那要等到民國幾年?」余盛仁打趣的笑道:「依你姑姑那種死硬派的脾氣,哪容得了你在台灣逍遙喘息這麼久?她前陣子不是才差人打國際電話向你下達最後的通牒令,要你後年拿到碩士學位就回美國去接掌家業嗎?聽說——」他戲謔的眨眨眼,「她連新娘子都幫你物色好了。瞧你,多幸福又多好命啊?一畢業馬上就可以平步青云『成家立業』,哪像我們,還得苦巴巴的力爭上游,繼續奮鬥,而你這傢伙居然還不懂得感恩惜福?還在那拿什麼空洞的自由、撈什子的尊嚴大作文章,空唱高調?」
雷修奇面無表情的斜睨著他,「聖人,我是非常感恩,但,這種福氣我實在是消受不起,如果——你有興趣,我倒很樂意把這種福分轉讓給你,免得你這個直冒酸氣的好同學不斷的在我耳根旁邊重複提醒——我的猶太作風及高效率的經濟政策。」
余盛仁轉轉眼珠,沉吟的摸摸下巴,「你捨得把你那位有錢又貌美如花的湘華妹妹轉讓給我嗎?」
「有何不可?只要你能追得上她。」雷修奇雙手抱胸,瀟然一笑。
余盛仁不服氣的推推他那又厚又重又深的近視眼鏡,「你別門縫裡看人哪!我雖然不像你和小季在女人窩裡那麼吃香燙手,既有個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湘華妹妹,又有個明艷動人、柔情似水的碧薇姑娘,但,我這種福泰飽滿的人也是很可愛的,也不見得會輸給你這個享盡艷福、左右開弓的大眾情人。」
雷修奇微微一愕,然後,他笑了,笑聲低沉而帶著幾分趣意促狹!「說得好,聖人,我要是女孩子,我就會選你這種中看又中用的憨帥哥!」
余盛仁直翻白眼,「謝謝你的青睞,我又不是洗衣機,電冰箱,還得挑中看又中用的。」他沒好氣的咕噥著。
雷修奇壓抑著滿腔泉湧的笑意,一本正經的提出申辯。「聖人,這你就不懂了,這四個字可是擇偶的第一要訣喔,否則,娶個像林黛玉那樣弱質嶙峋、只能遠觀而不能褻玩焉的老婆,很多男人都會因為過於『憐香惜玉』而提早進入『英雄氣短』的更年期。」
余盛仁失笑了,「去你的!你以為每個男人都是那種色慾薰心,娶老婆只是娶來蹂躪的野獸嗎?」
「當然不是,至少——像你這位生活嚴謹、操守一流的聖人大哥就是一位讓人仰之彌高的異類!」
「異類?」余盛仁輕哼了一聲,「我還是ET呢!要說異類,你雷修奇才夠資格享用這兩個字,我余盛仁還不敢濫竽充數,褻瀆了這兩個字的神聖性!」
雷修奇有趣的微抬起一道劍眉。「此話怎講?」
「我這個『假異類』私生活會這麼嚴謹乾淨,是因為我是個乏人問津的大胖子,又生性懶散,除了K書、下棋、追逐美食之外!實在懶得提起精神去追求女孩子,因為——成功的機率實在是傲乎其傲,渺小得叮憐。而你——」他頓了頓,意味深長的瞅著雷修奇,「就不同啦!走到哪裡,電波就射到哪裡,只要你肯,隨便就有一大堆美女排隊等著做你的紅顏知己,哪知你這個魅力四射的萬人迷卻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整整五年了,多少女人嫵媚深情的秋波都無法打進你的心湖裡,你說,像你這麼老僧入定又不解風情的人,不是標準的異類是什麼?」
雷修奇淡淡地揚起唇角笑了,「聖人,我並沒那麼偉大清高,能對美女視而不見。更不是我的定力過人,而是——」他咬著唇慎重的思索了一會,「我對感情有我自己的執著,如果我不是百分之百的喜歡一個女孩子,我寧可按兵不動,也不願意輕率的付出自己,免得誤人誤己,踐踏了愛情的神聖性!更何況,我現在的狀況也不適合談戀愛,何必勉強自己又拖累別人呢?」
余盛仁有些動容又有些嘲謔的望著他說:
「你還說你不是『定力非凡』的異類!光是環繞在你身邊那些嬌滴滴、秀色可餐的大美人就夠十打荷爾蒙上升的男人流一池的口水了,偏偏,你能視這些別人求都求不到的艷福為糞土,堅守你純情男性的道德尺度。就憑這一點,我這個『聖人』的尊號就該拱手相讓,並虔誠的對你致上最高尚的童子軍大禮!」說著,他還真的對雷修奇彎腰鞠躬,只差沒雙膝跪下。
啼笑皆非的雷修奇連忙伸手想制止他,一個清亮圓嗽的女性嗓音倏地在大門口響起:
「聖人,阿奇,你們在幹什麼?」
余盛仁望著嬌艷而娉婷動人的汪碧薇,不禁揚嘴一笑,輕輕拍著雷修奇的肩頭,半真半假的悄聲道:
「『雷聖人』,你的艷福又來了,希望你的——道德情操還經得起美人恩的嚴格考驗!」
雷修奇只是閒散自若的揚揚濃眉,默不作聲。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悄悄話?」汪碧薇滿臉好奇的望著他們。
「我們啊!呃——」余盛仁故弄玄虛的拉長了聲音,「我們在講一個和尚、一個柳下惠,還有林黛玉和一頭野獸的故事。」
王碧薇聽得—頭霧水,「你在胡縐些什麼?」
「想知道詳情就問阿奇吧!因為他是這個故事中的男主角!」余盛仁笑嘻嘻的說。
汪碧薇才剛把瞼轉向雷修奇,雷修奇就四兩撥干金的把問題重新扔回到余盛仁身上。「你問錯人了,你應該去問聖人,因為他是這個故事的編劇!」
汪碧薇不耐煩的大發嬌嗔了,「你們到底幹什麼啊!推來推去的——」
「打太極拳啊!你有沒有興趣參一腳?」余盛仁調笑道。
汪碧薇輕睨了他一眼,「我才沒有那麼無聊,我又不是來跟你們打太極拳的!」
余盛仁撇撇唇笑了,笑得詭異又有幾分曖昧!「我知道,你是來打戀愛學分的,只可惜——碰上了一個上輩子是和尚出身的『雷下惠』,又不巧碰上了我這個噸位驚人,不知趣又不識相的超大型電燈泡!」
汪碧薇雙頰燒紅了,「你——」她不勝羞惱的瞪著他,一時竟不知如何措辭反擊。
余盛仁嘻皮笑臉的聳聳肩,「別生氣,其實,我這個大電燈泡很好打發的,你只要把你手上拎的那盒飯盒拿來孝敬我,我餵飽了我的五臟廟就立刻走人,絕對不會賴在這裡做礙手礙腳又煞風景的夾心餅乾!」
汪碧薇連耳根都灼熱成了一片了,「聖人!你——」
余盛仁老神在在的笑道:
「我知道你那盒飯盒是特意買給『雷下惠』吃的,但,我這個惹人嫌的電燈泡最大的弱點就是吃,你不如犧牲一下,把那盒飯盒捐獻出來,然後——我也好替你找個理由,要咱們這個比木頭人反應還遲鈍的『阿奇傻瓜』出錢請你吃飯,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大家都歡喜嘛!」
「我——」汪碧薇別彆扭扭地偷看了始終不發一言的雷修奇—眼,見他那宛如置身事外、不關痛癢的態度,一股刺痛的難堪和酸楚緊緊揪住了她的心扉,讓她真的有種自作多情又無地自容的窘困。
「把飯盒給他這個大嘴巴的好吃鬼吧!」雷修奇終於打破了他的沉寂,只因為他不忍心坐視汪碧薇的傷心和難受。「我們出去吃,我請你吃牛肉麵!」
汪碧薇如衝出陰霾的朝陽般,露出了亮麗生動的微笑。
余盛仁接過飯盒,在他們相偕出門前,還不忘酸溜溜的發出他的抱怨:
「牛肉麵?我跟你認識了五年,—干八百多個日子了,你這個小鐵公雞還不曾請我吃過一塊碎肉,今天居然這麼凱,早知道——我這個用心良苦的大電燈泡就不吃這盒飯盒了,顧人怨也要你掏錢請我吃碗香噴噴的牛肉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