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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宋思樵

  「不!不——放開我,放開我——」他聲嘶力竭的高喊著,喊得自己心驚肉跳,冷污淋漓。然後,他驚醒過來,怔仲的坐在柔軟的床墊上,好半天都無法恢復自己,從那番絞腸摧肝的夢境中掙脫出來。

  浪濤拍打岸邊的聲浪依售清晰,他緩緩下了床,推開那扁拱形的門紗窗,望著波瀾起伏,泛著點點幽光的海灣,他胸中充塞一股淒冷而難言的酸楚和悸痛,

  那張漂亮而深沉的男性臉龐佈滿了憂慮和淒惶,像個迷失了方向而徘徊不前的孩子。

  他恍惚不安的抬眼望著那顆晶亮耀眼的北極星,無助的在心底深處發出—聲淒切的吶喊,幫助我吧!幫助我走出心靈的迷宮,重新認識我自己吧!

  北極星閃爍著它邪絢爛至極的光華,靜靜的陪他度過這最漫長又難耐的一夜。

  而這種屢屢被睡夢驚醒的日子對雷修奇而言,卻是一種宛如針戳的折磨。

  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的失憶症,痛恨這種和記憶長期抗戰的日子,他痛楚而無奈的垂坐在地毯上,疲乏的將沉重卻空白的頭顱埋進雙膝中,任揮之不去的夢魘再度席捲了他那顆爭戰而糾葛不已的心扉。

  *  *   *

  雖然雷修奇像一陣雲煙從地平面消失了,但,風騷六君子仍然定期聚會,參加的人員除了原來的琴、棋、書、書、藝五君子之外,當然也包括了老是喜歡和余盛仁拌嘴取樂的淘氣姑娘沈丹霓在內。

  至於經歷滄桑的璩采晴和地那個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寶貝女兒盼盼,更是每次聚會中所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

  只見他們一群人鬧烘烘的坐在璩采晴家的小客廳內,余盛仁手裡抱著小盼盼,—邊跟她玩划拳遊戲,—邊還下忘嗑著瓜子解饞。

  而季慕飛和麥德夫則興致盎然的聊著硬邦邦的政經新聞。

  剩下的一干女人都集中在廚房裡跟手藝精妙的丘斐容學習做菜,有的幫忙洗菜,有的準備乾淨的碗筷,有的則負責收拾凌亂,清理垃圾。

  —個鐘頭後,餐桌上擺上了四盞幽柔搖曳的燭火,—道道香噴噴而讓人垂涎三尺的佳餚陸續上桌。

  余盛仁驚奇的蠕動著嘴巴,望著那一盤又一盤豐盛誘人的菜餚,魚香豆腐、青椒牛內、奶油白菜、椒鹽排骨、紅燒干貝、腸旺、辣子雞丁,外加一鍋冒著熱氣的清燉香菇湯。

  他貪婪的猛嚥了一大口口水,鬼鬼祟祟的伸手偷夾了一塊炸得脆酥酥的椒鹽排骨,並悄悄向一臉慧黠的小盼盼眨眨眼,要她保持沉默,小盼盼卻暗喑抿著小嘴偷笑了,果然,他才準備將那塊排骨放進嘴裡大快朵頤時,沈丹霓的聲音就在他耳旁響起了:

  「余盛仁,你竟敢偷吃?你不是告訴我你要減肥的嗎?」沈丹霓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珠子,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呃——我是——夾給小盼盼吃的,她剛剛說——她肚子餓了嘛——」余盛仁結結巴巴的睜眼說瞎話,而小盼盼顯然也不怎麼「欣賞」他這種敢做不敢當的行徑,所以,她很坦白的對滿臉狐疑的阿丹說:

  「阿丹媽媽,余爸爸撒謊,羞羞羞,他自己貪吃,還要賴給我。」

  余盛仁暗暗詛咒了一聲,只好萬般無奈地在沈丹霓和盼盼虎挸眈眈的「觀禮」下,乖乖將那塊讓他嘴巴都快淹大水的淑鹽排骨放回原位,滿瞼郁卒的抱著讓他下不了台的盼盼重新坐回客廳內,垂頭喪氣的喝茶澆愁。

  「聖人,別愁眉苦臉了,阿丹管著你的五臟廟,還不是為你好,免得你將來上她家提親,胖得連門都進不去,而卡在中央讓左右鄰居看免費的笑話!」季慕飛趣意橫生的笑道。

  「你少在那邊說風涼話。」余盛仁悶悶不樂的哼道,「我只不過比你們這幾隻營養不良的飼料雞有份量一點,你們自己沒口福,就不要嫉妒別人的胃腸比你們健康!」

  「你那種胃腸叫健康嗎?」沈丹霓不敢苟同的加入了談話的陣容,「你那根本是吸塵器,只要是能吃的,你這個好吃鬼有哪樣不囫圇吞棗、蠶食鯨吞的?」

  「話不能這麼說啊!人家說能吃就是福,你能交到像我這麼好胃口又不挑嘴的男朋友,是你的福氣吔,你可不要雞蛋裡挑骨頭啊!否則——」余盛仁振振有辭的反駁著,「嚇走了我這個敲破木魚都找不到的福王,你哭死了都沒有用。」

  「我希寧啊!」沈丹霓挑著眉滿不在乎的哼道,「能吃就是福,照你的說法來看,那麼豬是全世界最有福氣的動物了,每天拚命的吃,把自己養得肥膩膩的,然後,提早進屠宰場閻王爺報到,這種吃到飽、撐到死的福氣就是你渴望擁有的人生曲貌嗎?」

  余盛仁不服氣的皺著眉頭,「天底下有你這種女人嗎?一天到晚拿豬跟你的男朋友相提並論,我有那麼『豬』嗎?我只不過體重稍微福泰了一點,請你別誇大其詞好不好?」

  「是啊!阿丹,聖人他只是像豬,但他並不是豬,霓還是別把豬和他擺在同—個天秤上互相比較,免得傷害聖人脆弱的自專心,也傷害了其他豬哥豬弟們的自尊心!」季慕飛又忙不迭的在—旁敲起邊鼓了。

  其他人聽了莫不掩嘴竊笑,而余盛仁則氣鼓鼓的死命瞪著季慕飛·「小季,有一天我要把你的占頭拔下來炒豬心,看你還敢不敢亂嚼舌根揶揄人!」

  季慕飛仍是—副嘻皮笑瞼的神態,「好啊!我很樂意奉獻我的舌頭讓你洩恨,順便一飽口福,但——」他另有所指的瞄了阿丹一眼,「別忘了這道榮要加些豆芽菜和乾扁四季豆去快炒,才能吃出豬心的原始風味來。」

  阿丹和余盛仁足足愣了一秒鐘才聽出季慕飛的言外之意,他們相看一眼,挺有默契的先放下盼盼,然後,左右包抄的攔住了來不及尿遁逃走的季慕飛,—陣如雨點般的亂拳就紛紛灑落在季慕飛閃躲不及的肩頭上。

  「老天,你們小倆口要謀財害命啊!下手這麼重,」季慕飛哇哇大叫,「盼盼,你快來救季爸爸,季爸爸快被霓的豬公爸爸,豬公媽媽亂拳打死了!」他的話立刻又引來阿丹和聖人的—記重拳,而看得咯咯直笑的小盼盼早已窩到汪碧薇懷裡撒嬌了,但,她笑歸笑,還不忘細聲細氣的刮著小瞼頰,清清楚楚的喊著:

  「羞羞羞,大欺小,羞羞羞,多逼少,羞羞羞,人人打架小孩笑。」

  原本糾纏在一起又笑又鬧的余盛仁、沈丹霓、季慕飛聞言不覺莞爾,紛紛停止了嬉鬧。

  余盛仁嘖嘖稱奇的輕擰了小盼盼的鼻頭一下,「盼盼,你真是聰明的天才神童,沒讓余爸爸白教你一番。」

  「得了吧!你除了教她吃之外,你還教過她什麼?」沈丹霓嗤之以鼻的哼道,「盼盼會這麼機伶可愛還不是跟我學的。」

  「錯了,盼盼是跟我在—起久了,耳濡目染,才會變得這麼聰慧伶俐,機敏過人。」季慕飛不甘示弱的揚眉笑道。

  「好了,你們這些大言不慚的乾爹、乾媽,可以上桌吃飯了。」璩采晴端著兩瓶葡萄酒走出了廚房,笑語如花的提出更正,「我女兒會這麼優秀傑出,那是因為我生得好,教得好,請你們不要撈過界,淨往自己瞼上貼金!」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哇!好個金光閃閃又大言不慚的『好』媽媽!」季慕飛大驚小怪的喳呼著,而所有的人都在這番熱鬧非凡的嬉笑聲中坐進了餐廳,在杯觥交錯中盡興享受著這頓笑語如珠又豐富可口的佳餚。

  *   *   *

  酒足飯飽之後,他們重新坐回客廳,靜靜品茗清香繚繞的烏龍茶,享用一些飲茶專用的小零食,天南地北的閒聊著。

  麥德夫撥了—粒開心果放進嘴裡,接著余盛仁的話尾若有所恩的說道:

  「大陸這幾年的確是開放進步了許多,但,這只是限於經濟改革方面,在教育、文化層次上,他們還是追不上先進國家的腳步,所以,過猶不及,他們現在社會呈現著相當懸殊的兩極現象,也就是有錢的非常有錢,窮的人一樣是一貧如洗。而資本主義的現實勢利卻慢慢腐蝕了他們純樸的心靈,讓他們變得非常的貪婪醜陋,有很多人為了錢,為了讓自己穿金戴銀,不惜出售自己的靈魂和良知,就像有很多大陸昧審願淪落風塵,寧願嫁給有錢有勢、年紀卻—大把的商人做小妾的道理是一樣的,紙醉金迷的浮華世界是很容易蒙蔽人心,讓人隨波逐流而忘了生命的真正價值。」

  「我有預感,像我這次陪我爸爸去大陸探親,北平、廣州、上海這幾個大都市簡直比我們台北還奢華浮爛,那裡的女孩子個個打扮得珠光寶氣,花枝招展,好像不把空白了三、四十年的金珠香粉塗在身上,她們就不會過癮甘心似的!」余盛仁頗有感觸的接口道:「所以,我們公司裡的同事都說,將來不是二民主義反攻大陸,而是——資本仁義統—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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