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克舫邊吃著她削成塊狀的水梨,一邊笑吟吟的讚不絕口,「這梨子真好吃,又甜又有水分,這是哪裡出產?〕
〔梨山特產的。」沙依嵐又削了一片遞給他,不假思索的笑著稅〔這是梁姑姑特地買來叫我帶來給你吃的,你——」
她還沒有機會說完話,歐克舫就已經寒著臉把那—水梨扔進垃圾桶裡,語音生硬而森冷的說:
〔我不要她的束西,你把這盒水梨扔出去,或者還給她也可以!」
〔你不要她的東西?〕沙依嵐目光如炬的緊盯著他,「你全身上下有哪樣東西不是她賜給你的?包括你的生命在內?你否決她,也等於否決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她清晰有力的大聲說,決定好好和歐克舫「溝通〕一番。必要時,不惜痛痛快快的大吵架,好讓他那比泥漿還濘的腦袋清醒清醒,反正整個病房只有他們兩個人,除了會干擾到一些無孔不人的病菌之外,應該沒有人會反對她扮演個義正辭嚴的心理醫生。
歐克舫的臉色難看陰沉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我不否認我曾經住過她的子宮,但,那又如何?你要我因此去膜拜個只有子宮而沒有心的女人嗎?」
沙依嵐一聽,立劾挺直了背脊,忿忿不平的怒火燃亮了她那雙烏黑生動的眼眸。〔你才是沒心沒肝又沒感覺的渾球,你怎能用這樣惡毒又鄙夷輕蔑的字眼來扭曲你自己的母親?」她氣吁咻咻的怒斥著,〔梁姑姑她愛你,你知道嗎?她是個偉大而堅忍的母親,你不應該因為你的盲目和愚蠢而如此踐踏著她,傷她的心!〕
歐克舫臉色灰白而呼吸急促了,他目光凌厲地盯著沙依嵐,彷彿想把她一口吞噬到肚子裡去。〔很好,她果然是個手段高明又不同凡響的女人,一下子就把你們這群自以為是的人全部收買了。」他鐵青著臉,幽冷如冰的眼中充斥著一股令人為之卻步的寒意。〔不錯,我是個沒心沒肺的渾球,但,這又關你什麼事?你以為我們談個微不足道的小戀愛,你就已經完全抓住了我的心,所以迫不及待急著去巴結你未來的婆婆,好鞏固你那其實無足輕重的地位?」
沙依嵐如同挨了一記悶根,臉色倏然變得片雪白。「你居然這麼狠心抹煞了我對你的感情和苦心,把我貶得這麼卑微而不堪?」她為之氣結而不放置信的瞪視著他,豆大的淚珠在眼眶內盤旋著。
她的珠淚盈盈戳絞著歐克肪的五臟六腑,但,他的自尊,他那揮散不上的夢魘和恐懼,以及執意作便的心繭,都不容許他在這個最脆弱的時刻示軟。於是,他咬緊牙關,狠下心在沙依嵐消著鮮血的心口上再刺進致命的一刀。
〔我們是彼此彼此,這本來就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只有傻子才會對變化莫測的愛情規則認真,聰明如你,應該不至於笨得真的以為我這個沒心沒肺的渾球,會真的為你獻上自己的真心,甚至套上婚姻的枷鎖吧!」
儘管沙依嵐的心已經碎了一地,儘管她的尊嚴已經被歐克舫撕得面目全非,但,她卻強忍著耶份撕裂般的痛楚,硬生生逼回泉湧而幾近潰決的瘋狂淚意,在絕望和麻痺的痛苦中,挺直腰桿,高昂著倨傲而美麗的下巴,寒著一張白得嚇人的臉,用力的從又乾又緊又隱隱作痛的喉嚨中擠出話來:
〔謝謝你給我上了這麼寶貴的一課,我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從今以後,我不會再這麼自作多情,多管閒事,我會永遠記取你給我的教訓和羞辱,試著變聰明而現實一點!」語畢,她用力咬著唇,拖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倉皇而狼狽的掩面衝了出去。
那砰然而震耳欲聾的關門聲震碎了歐克舫的心。
而他那雙水然而淒絕的綠眸中,則閃爍著隱隱浮動的淚光。
口 口 口
在歐克舫出院回到觀緣小褸的第一天晚上,羅福怒氣沖沖的抱著好幾本日記衝進了歐克舫的房間,把日記本丟在他的床上,繃著臉氣勢洶洶的對他說:
〔這是你母親特別為你寫的日記,每一個字都沾滿了她的血淚和思念,你如果還有一點未泯的知覺和良心,你就應該看看,好好檢討懺悔一下你那人神共憤的言詞措舉!〕他呼吸急重的喘了一口氣,〔當然,你也可以嗤之以鼻的把它們扔進垃圾桶裡,然後再插把刀刺進我這個愛多管閒事的老頭子的心臟上,就像你對沙依嵐所做的,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冷血無情!」說完,他看了歐克舫那張灰白扭曲而出奇靜默的臉龐一眼,搖搖頭,低歎了一聲,邁著沉重的步履帶上門離開了。
歐克肪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化石般僵坐在床角一隅,然後,他伸出微微發顫的手,拿起其中一本陳舊的日記簿,翻開了第一頁:
4月3日
「今天我收到羅福寄給我的信,裡頭還附上了一張歐文穿著運動服,手裡拿著
棒球的照片,他笑得十分純真可愛,我望著相片不停不停地輕吻著他,內心瘋狂的
念著歐文,媽媽雖然不能在你身邊照顧你,但,媽媽愛你的心永遠不變,你是我
心頭上的一塊肉,媽媽的心永遠和你連在一起,你感受到了嗎,孩子?」
一股酸楚的熱浪迅速爬上鼻骨,濡濕了歐克舫微微泛紅的眼圈,他艱困的眨眨眼,控制激動奔騰的情緒,吃力的翻開了下一頁:
4月4日
〔今天是兒童節,學校放假一天,而我這個瘋狂思念孩子的母親卻關在房間
裡,握著兒子的照片拚命掉眼淚,像個永遠歇止不住的水龍頭……
我知道在別人眼裡,我是端莊內斂又堅強自信的女人,但,有誰知道我內心的
痛苦和悲哀呢?
我是個心碎而無奈的女人,為了我一生中最摯愛的兩個男生——維克多和歐
文,我和露絲簽下極不平等的條約,一輩子都不能和我的孩子相見相認,這宛如是
一記喪鐘,敲碎了我做母親的尊嚴驕傲和快樂……
所以,我是個悲哀而常常躲在黑暗裡哭泣的女人,兒童節也哭,母親節也哭,
過年哭得更凶。
為了命運之神的撥弄,更為了我那何其無辜的愛子——歐文。〕
歐克肪讀到這,早已熱淚盈眶,心胸裡漲滿了一股無以形容的撼動和錐心泣血的愧疚。
然後,他合上了那本令他讀來蕩氣迴腸而心旌震動的日記簿,打開了房門,走出了觀緣小樓,騎著機車直奔到中和景新街。
當梁若蕾打開門,還來不及細細品味著她的驚喜和緊張,她就被歐克舫那聲沙啞而充滿感情的呼喊「媽」給喚來了洶湧如潮的淚意,然後,這對歷經坎坷而磨難重重的母子緊緊擁抱在一起,在淚臉磨挲中貪婪的擷取著這份姍姍來遲又恍然如夢的孺慕之情。
他們緊緊的擁著對方微微顫動的身軀,淚眼婆娑的對望著彼此濕氣朦朧的臉,好半大都無法恢復自己,直到清脆的電話鈴聲劃破了這份溫馨而令人動容的氣氛。
梁若蕾擦拭面頰上斑駁的淚痕,走到矮櫃前拿起聽筒,聽了沒一會,臉色就變得無限蒼 你溫柔的慈悲讓我不知道如何後悔
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再也癒合不了我的心碎。
唱著唱著,沙依嵐在洶湧婆娑的淚向中,彷彿冉次聽到她的心碎裂的聲音。
她泣不成聲地抱著軟綿綿的枕頭,霎時哭得柔腸百轉而無限淒絕。
她不知自己到底哭了多久,直到她的爺爺沙景塘拿著備用鑰匙打開房門走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搖頭發出了一聲長歎,「丫頭,他走了,這是他要我交給你的。」
沙依嵐淚漣漣地接過那只信封袋,顫抖地拆閱著,沒有只言片紙,只有顆小小的紅豆和一葉嫣紅的楓葉。
她看著,撫摸著,又不禁悲從中來,霎時成了梨花帶雨的小淚人了。
沙景塘痛憐的揉揉她的頭髮,「傻丫頭,人生的道路並不是處處繁花又嬪紛似錦的,也有荊棘當道崎嶇難行的時候,不摔個跤,你怎會知道什麼是痛?什麼又叫做成熟長大?什麼更叫做死鴨子嘴硬?」
「爺爺。〕沙依嵐哭著撲進了沙景瑭的懷裡,像個降雨量豐沛的小水壩染濕了沙景瑭胸前的毛背心。
終曲
時間在悠悠忽忽的歲月裡跳過了七個月。
沙依嵐一直像個遊魂似的過著悲歡兩無味的日子。
有時候更家個上了發條的瓷娃娃,喜怒哀樂皆呈現若機械般的變化。
她留長了頭髮,只因為歐克舫曾經說過她留長頭髮一定很漂亮,現在,長髮齊肩的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否變得比較美麗秀雅些。但,她知道她再也無法恢復以前那般恣意瀟灑的風采。歐克舫離開時,也並帶走了她的心,她的靈魂。
歐克舫留下的那顆紅豆和那片楓葉,她一直小心珍愛的藏在一個美麗晶璀的玻璃罐內,還寫了一小闕耳熟能詳的詩詞貼在瓶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