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說什麼,挺著僵直的身子走向大門,突然大門被推開,一陣嚷叫傳了進來。
「啊呀!書哲,」是書寧,「你把若若帶到哪裡去了,弄得這麼髒兮兮的?老天!還有小莉!」
若若!依嬋的心往下沉,不禁抽痛起來,心跳急促加速,幾乎要跳出胸口了,手腳一陣冰冷。
在她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時,書哲已跨進來,雙手抱著滿身泥濘的若若,若若的小臉、頭髮、衣服全是污泥,五官在沾滿泥濘之下瞧不清他的模樣,只剩下那對烏黑亮亮的眼睛在眨呀眨的。他們身旁隨著小莉,她的衣服也弄髒了。但沒有若若這麼嚴重,她臉上只是沾了一兩塊的泥濘。她的身後跟著著急急驚惶的書寧。
書哲一進來就一直看著依嬋,沒有去注意到外人,他歉然的說:「依嬋,很對不起,我一時不注意,若若和小莉就不小心跌進泥巴裡。」
書寧走進來後,雙眼向室內一掃,就盯上畢希磊,她瞅著他好一會兒,臉上閃著疑惑,兩眼從畢希磊那轉到依嬋又向若若,然後臉上是一片瞭解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麼事。
書哲這時也注意到了畢希磊,看到他,他臉色也如書寧一樣。
依嬋一看到若若弄得這麼狼狽,心痛得什麼擔憂都忘了,也不再瞧一服那挺直站在一邊的畢希磊,急步走向書哲。
若若並沒有哭,閃著他那微沾泥巴的長睫毛,小嘴張開,露出兩排亮閃的牙齒。
「媽媽,我跌倒了,但我不哭,我自己爬起來,媽媽說的,跌倒了要自己爬起來。」
在另一邊的畢希磊在若若叫「媽媽」的那一刻,臉色全無,身體僵直,有某根神經在他太陽穴那兒控制不住的跳動。
「若若!」依嬋痛心的叫了一聲,正要伸手抱過他,書寧卻搶先一步開口阻止。
「依嬋,把若若交給我們,我會替他弄乾淨,書哲,你抱若若到媽那兒清洗,小莉,來,你也跟著舅舅去。」
依嬋驚訝的看著書寧,書寧兩眼直瞧著她,眼中是一片瞭然,依嬋心裡一縮。
「好……好的。」
他們轉身朝外走去,書哲停頓一下,遲疑的開口。
「依嬋,如果——你需要什麼幫助,我們就在隔壁。」
「你不必擔心她的安危。」畢希磊開了口,聲音很冷,他已沒有離去的意思,「我不會對她做什麼,你放心!」
依嬋又震顫起來。
大門關上了,畢希磊才緩緩踱到她面前。眼光落在她的手指上。
「戒指呢?」
「戒指?」她一愕。
「你有個兒子,你的結婚戒指呢?」
「我沒有結婚。」
他臉色微白,眼光逼向她,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解釋的情感,在這刻,他似乎已忘了剛才對她的嫌惡。
「他幾歲了?」
「這不干你的事。」
「好,你不說,我也猜得出。」他冷峻的說:「看他大約四、五歲的模樣,他是誰的兒子?古夫爾的?還是楊振中的?還是剛才那個男人的?還是你連他父親是誰也不知道?情人太多了,分不出是誰的吧?怎麼,他們都不願跟你結婚?怕那孩子不是他的,替別人養……」
「啪!」的一聲,依嬋揚起手狠狠抽向他的臉留下明顯的五個指痕,用力太猛,連她也倒退一步,手都因此麻了。
依嬋呼吸加劇,身體發抖,含恨的眼神瞧著畢希磊,假如她對畢希磊還有一點點感情,他這句話已足夠把它抹煞光了。
他伸手緩緩撫著被摑的臉,臉色鐵青,激怒的逼近一步,依嬋傲然的站著,微仰著臉,似乎不怕他真的以一巴掌回報她。
「這次,我當作沒有這回事,下次你不要再以為你很幸運,我不會還手,我回報的手段會令你一輩子忘不了。」
依嬋倒抽口氣,心裡鼓起勇氣,冷言的回擊。
「你只想到別人,為什麼不說這個孩子可能是你的?」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神色,摸不清是什麼。
「是嗎?他會是我的兒子?」
「當然不是!」她迅速的否認,太迅速了,使得他低垂著眼光又逼向她,她忙加上一句,「你不說我連他的父親都不知道嗎?怎能肯定是你的?哼,假如真的是,我會乘機纏住你,當年的你雖談不上是億萬富翁,卻也是女人心中的金龜婿。」
「呸,」他重重的低咒一聲,轉身大步離去,大門「砰」的一聲,迴響在整個客廳裡。
畢希磊才一走,門又開了,書寧走了進來。
「他走了?我聽到很大的關門聲。」
「假如他再來十次,我這個門鐵定要換新的了。」依嬋無力的坐在沙發上,這場戰爭打得太辛苦了。若這就是畢希磊所謂的報復,他已經如願以償。
「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書寧歎口氣,坐在她的身旁。
「假如不這樣的話,我怕我會崩潰。」她承認的說,「若若呢?」
「已換洗好,正跟小莉玩。依嬋,哭吧!壓抑情緒是不好的。」
「不!我怕這一哭會不可收拾。」
書寧伸手緊握住她的手,靜靜的說:
「他是若若的父親吧!」
依嬋內心痛苦欲裂,想開口否認,卻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依嬋,你不必否認了,若若太像他,假如若若如今跟他一樣年齡,人人都會說他們是親兄弟。現在的若若,像是個縮小的他,任何人一看到他們在一起,絕不會懷疑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連小莉都說若若像那個男人!」
「小莉說?若若呢?」依嬋緊張起來,「若若有沒有問起他是誰?」
「你放心,沒有。他剛才好像沒有注意到有陌生人在場。」
陌生人?依嬋心中苦笑。
「幸好他瞧不清若若。」
「依蟬,你是說他——不知道若若?」書寧驚訝的低喊。
依嬋低垂下頭搖了搖,「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
「依嬋,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他有權利知道,你怎忍心把他們父子分開?」
「他不會要他的。」她心虛的說。
「你怎麼知道?你沒有告訴過他。我雖然才第一次看到他,但他給我的印象不像是個會把親生骨肉棄在一旁不顧的男人。」
「你不明白,書寧,」以往依嬋內心常為隱瞞若若的存在感到不安,「當年我沒有告訴他,是不希望他被迫負起責任,因為當年我愛他,不要他只因我有了孩子才要我,我會受不了。不過,現在我慶幸自己沒有告訴他.你知道他剛才對我說些什麼嗎?他看到若若,居然污辱我連若若的父親是誰也不知道!書寧,假如當年他如此對待我,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活到今天!」
「依嬋!」書寧驚叫起來,「唉!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懷疑你?當年你和他有一段情吧?他怎麼……難道你……不!不可能!」
「書寧,這幾年來我和若若虧得你們一直照顧,而我卻不曾向你們透露我的過去,我很抱歉。」依嬋的聲音已沙啞。
「依蟬,你不要這樣說,你有不說的權利。」
「我一直以為我不會再遇見畢希磊,若若的父親,以為我已能把六年前的夢魘埋葬掉,想不到他卻又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昨晚他已來過一次,我們一見面就爭吵,好像六年的時間根本未曾隔離我們。」她苦笑著。
然後她就娓娓道出她和畢希磊認識、分離的經過。
☆ ☆ ☆
「我離開家以後,來到這兒討生活,我打過零工,做過超級市場的售貨員,但是在這大都市,一個女人賺錢養活自己與一個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你遇到我的時候,是我經濟最困難的時刻,房租要漲價,我打工的那家主人不滿意我隨身帶著若若,當時若若又病重,所以我……我才會萌生自殺的念頭。」如今她為當年的懦弱、沒有勇氣面對現實感到羞愧。
她想起剛來吉隆坡的那段日子,東奔西走的找尋工作,商行不用她,因為她沒有商業知識,天知道她從沒有處理過賬目,她手中揮的是畫筆!她只好在超級市場當售貨員。可是若若需要人照顧,她手裡的存款不容許她長期請人看顧他,使她不得不辭掉那份工作,而去做女傭,但主人家又不滿她帶著若若工作,逼得她在走頭無路之下產生厭世的念頭。更何況她本來已經受傷的心靈已脆弱得禁不起再次的打擊。
書寧默默的緊緊握著依嬋的手,她想不到依嬋背後還隱藏著這許多辛酸,一個才十八九歲的少女,從一個快樂的女學生驟然成為一個未婚媽媽,既得不到家庭的諒解,又面臨工作、經濟的壓力;在感情上的創傷還沒完全恢復過來時,怎能不崩潰?
她想起四年前她在無意間遇見依嬋,抱著才一歲大的若若徘徊在河邊,那麼消瘦、無助,眼裡是一片沒有生命
的死灰,她意識到她的意圖,就不顧一切的阻止她那愚蠢的行動,把她帶回家。她與母親對她整整費了三天的唇舌,勸告她,提醒她孩子是無辜的,她應對他負起母親的責任,愛他、養育他長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