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頭髮全藏在一項紅色的小帽裡倒是明智之舉,至少頭髮沒濕,著涼的機會小上許多。
「天璇,你玩夠了沒?」
「你悶了?」
「怕你玩得太高興,乾脆浸下去洗個澡算了。」
天璇放聲大笑,一踢腿,把水花弄得四處飛濺,紀香麗沒奈何,由得她繼續玩下去。
又是一陣風,這風來得莫名其妙,而且挾帶了大量灰雲過來,一下子便遮住了太陽,那原本微微的冷此刻相對擴張,讓紀香麗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身處冰冷的海水,天璇怎麼可能毫無感覺?除非她的心已在縹緲的那一方,對外界的一切暫時失去知覺。
「天璇,天氣似乎變了。」
紀香麗重複了三次,天璇才一臉迷傭地回過神來看著她。
「好像會下雨的樣子,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你那身濕衣服最好趕快換下來。」
天璇仰頭看天空,這一看又出了神,真到紀香麗不得不弄濕衣服,步下沙灘,任浪花拍濕她的鞋襪與長褲。
「快走吧!等會兒下雨就不好了。」
天璇牽牽嘴角,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然後,又是一陣風,紀香麗永遠不會忘記這天的風刮得多麼詭異、多麼陰涼,又多麼可惡。
天璇頭上的紅帽子被風輕易地吹落,飄浮在海面上,她一頭長髮因而披散了下來。
只聽見她著急的喊:「阿森送我的帽子。」
然後,她便轉身要去拾那頂早已濕透的帽子,紀香麗以為天璇的拖拖拉拉是捨不得太快走,遂放棄了催促的念頭,罷了!她要待多久就待多兒,如果她可以因此開心一點、少想林森一點,她這個朋友又何嘗不能捨命陪君子?
紀香麗心不在焉地看看天、看看海,再看回天璇,才發覺天璇的帽子被海浪帶著走,她伸手要拾卻總落了空,不知不覺間,她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用力一攫將帽子取到手,還來不及興奮地喊出聲,使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大浪淹沒,瞬間人連帽於消失無蹤。
紀香麗驚得呆了,好半晌才恢復意識,嘴中亂七八糟喊救命,身子已衝到水裡朝天璇失蹤的方向游去,她知道天璇不會游泳,但是,大海似乎存心和她作尋,先前的大浪猝不及防地帶走天璇,眼前的大浪卻無視的的努力,將她打回沙灘上。
她不顧一切還想再衝下去,卻被原本在附近聞聲而來的人拉住。紀香麗不停地掙扎、不停的哭喊,她耳邊也是一團亂,有人去打電話報警,有人商量該如何營救落水的女孩。紀香麗只覺得一陣椎心剜骨的痛,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便完全不省人事。
她再清醒過來是數小時的事,那時、她人已在醫院,病床邊站了好幾個人,她第一眼接觸到天璇的父母,連忙坐起身子,追著問:「天璇呢?天璇呢?」
「他們找到她了。」林森道。
她這才看到立在房間角落的林森,顧不得對他吼叫發脾氣,天璇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什麼叫作找到她了?她在哪?我要去看她。」
「她死了。」林森低聲宣佈。
紀香麗的腦子一聲轟然在響,炸成一片空白。
「天璇的後事我們會處理,你別太自責。」天璇的父母如實說,要她好好休養,然後使離開了病房。
紀香麗父母則氣急敗壞道:「看你闖了多大的禍。」說完,便追在天璇的父母的身後出去。
她一臉茫然,不能完全意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看她,」紀香麗連滾帶跌下床,林森攙住她,她設有拒絕,她一心一意想見到天璇,林森知道她在哪裡。
沒想到他真的帶她去太平間。
天璇動也不動地平躺在推車上,只用一條白布蓋著,紀香麗顫抖著手掀落它。天璇的屍體並沒有一般溺水者會有的浮腫,臉孔有說不出的平靜安祥,彷彿只是陷入沉睡,她的雙手在胸前交握,手裡還緊緊抓著那頂紅帽子。
這樣的打擊太大,太嚴重,太突然,紀香麗眼神空洞,連一滴淚也沒掉,但實際上已瀕臨崩潰邊緣。
「聽說天璇出事的時候和你在一起,你不是明知道她不會游泳,為什麼還會這樣?為什麼?」
林森譴責的語氣將紀香麗拉回現實,她想也不想揚起手就給他一耳光,巴掌聲清脆響亮,這下耗盡了紀香麗全身的力氣,她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頓悟似的號啕大哭。
「我這一巴拿是代替天璇打你的,害死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她不會出事,她會好好的活著,她會過完她二十歲生日,她……」紀香麗看往天璇,「她不應該躺在這裡,她不應該死,她……她……」
林森忍住瞼頰熱辣辣的痛,低下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搖晃,「告訴我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因為你!因為你送她那頂該死的帽子,因為即使你令傷心她卻還深愛著你。她為了撿你送的帽子,忘了水深,忘了安全,一個浪撲了過來,我就看不見她了。」她對著林森拳打腳踢,淚水泉湧,「我恨你,我恨你,你害死天璇,我恨你!」林森呆若木雞,機械化地站起身子,移動腳步來到天璇身邊,他不相信天璇真的死了,他不相信。
但是事實擺上眼前,她再也不會對他笑了,她再也不會用那甜蜜的聲音喊他的名字,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盯著他瞧,甚至,她無法親手給他一巴拿。
他把手覆蓋在她早已僵硬變冷的手背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如果天璇不去海邊就不會出事,她去海邊是因為她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是因為你。」紀香麗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著,「都是你,你對不起她,你害死了她,為什麼死的不是你,天璇她有什麼錯,她最大的錯誤便是愛上你,她不該死,該死的人是你,是你!」
「不!不!」他發狂地搖晃天璇僵硬的身子,「天璇,醒一醒,醒一醒,聽我解釋,天璇,你不能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天璇!」』他一拳打在冰冷緊硬在牆壁上,發出一聲聲痛自心肺的呼喚。
但是,任何方法都換不回一條年輕的生命。
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由遠近邁入門內,「阿森,我剛剛接到消息說天璇她……」
江螢螢花容失色的掩住嘴,別過臉不敢看那具遺體。
「你還敢來?」紀香麗由地上爬起來,憤怒地嘶吼:「天璇死了,正合了你們的心意是不是,你們這對狗男女,滾!滾得愈遠愈好,不許再接近天璇,滾!」
太平間內交織著微弱的回音及不自然的死寂。
***
雪兒和紀香麗都沉默了,淚水打在紀香麗的手背上,她詫異地抬頭,發現雪兒眼眶蒙著一層水霧,兩道淚痕已在臉上形成。
換成她去握雪兒的手了,「為什麼難過?」
為什麼難過?雪兒閉上眼睛仰起頭,她也不知道,這段往事令她悲從中來,她的一顆心無法控制地跟著其中的喜怒哀樂起起伏伏,她只覺得她的意識像沉入無底深淵般不見天日,那悲傷的感覺幾乎將她撕裂。
最教她吃驚的還是她與天璇的相像,竟然連死法都一模一樣。
「後來呢?」
「天璇的屍體被火化,然後,隔年我聽人說林森出國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但是,那本日記是如何會到林森手中的?」
「天璇的父母給他的,既然你看這應該知道,日記裡每一頁每一行都填滿了林森的名字。」
雪兒又是一陣沉默,良久,她才開口道:「很高興見到你,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
「如果不是因為你那麼像天璇,我可能理都不會理你。」她偏偏頭,「緣分吧!」
雪兒贊同,她也覺得紀香麗有說不上的親切感。
「你要走了嗎?」
「我想點首天璇最愛聽的歌。」
紀香麗在紙上寫下歌名,讓服務生送去給DJ,隔半晌,那曲熟的旋律流瀉而出。
因為天璇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所以林森那晚才會在「BLUE」
喝個爛醉,無意中洩漏了天璇的存在;因為天璇早已不在人間,即使林森執著地認為她只是離開,卻對尋找回她不抱任何希望;因為天璇的死是永遠彌補不了的遺憾,所以林森和江螢螢之間毫無希望可言。
雪兒已經束手無策,這個消息不僅讓她得知天璇的死,更是宣告任務死亡,天璇已經是林森心中永遠的痛,誰都議有辦法取代她的地位,況且,任務期限只剩三個月不到,再要重新部署根本是異想天開。
一曲終了,雪兒滑下座位,「我該走了。」
「有空再聯絡。」紀香麗一笑,「你先走吧!我還想再坐一下。」
雪兒步往門外,忍不住回頭再看紀香麗一眼,她的側瞼沒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淚花在眼睛裡打轉。
是!那種失去摯友的感覺雪兒也經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