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時間,我們這群人大概也認識十年了,連年紀最小的小艾都已經結了婚,真是快啊!」
人們一談起時間總有無限的感慨,因為過去的就不可能再回來,因此,回憶都是最美、最好、最珍貴的。
他們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打冰啤酒,又加了幾大瓶果汁和汽水,還順手買了一堆零食。林森心知肚明,明天是假日,今晚可有得鬧了。
「你有沒有看到最近在電視上播放的新廣告?」
他疑問地望她一眼。
「是個化妝品廣告,那個女孩只穿白衣服,」江螢螢的聲音愈來愈低,甚至摻入輕微的抖音,「我真是嚇了一跳,她……她那麼像。」
林森不打算向她說明那系列廣告出自他的手筆。
「有空你該留意一下,」她的語氣有一絲意氣、一絲不悅、一絲諷刺,「你不就在廣告公司上班嗎?一定很容易就能查到那個女孩子的背景資料。」
雪兒!他的心思不由自主脫離了身軀飛向遠方,那晚,他明明安撫好她了,沒想到隔天一早起來卻發現她留下了紙條,已不知去向,為此,他無心工作了好些天。他真怕她就此消失不著痕跡地走出了他的生命,他怕他再也見不到她。
她說她會盡快回來,但盡快是多久?經過一個月音訊全無的漫長等待,他對雪兒的歸來已不再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她很是花了一番功夫適應這裡的生活環境,然而,祖國的魅力,實在比不上土生土長的異鄉溫暖,說不定她這一回去便不願意再離家半步了。反正她在這裡無牽無掛,要走要留全憑著她喜惡。
他對她還是知道得太少。她住法國,但是在法國的哪裡呢?住址呢?電話呢?他一無所知,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那麼,他再見著她的機會十分渺茫,大概等於零了。
林森的心被強烈失落感佔據。
「我倒是很想見見她。」江螢螢還在談雪兒。
他們過頭無聲地在心底深處歎息。
他們出了電梯,走往林森的屋子,冷不防林森手一滑,塑膠袋摔在地上,一瓶啤酒滾得老遠,他正要邁步去撿,卻發現一個蜷縮在雪兒門口邊的黑影,啤酒罐已經滾到「它」身旁。
林森極力壓抑心中的悸動,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雪兒?」他乾澀的喉嚨似乎只發得出這個聲音。
她抬起頭,紅腫的雙目在走廊的燈光下無所通形,加上毫無血色的臉孔與嘴唇,她看起來憔悴不堪,像支風中的殘燭。
江螢螢嚇退了好幾步,手中的東西散落一地,眼睛不可置信的圓睜,臉上的表情因害怕驚懼而扭曲,她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是她!她回來了!江螢螢在心中狂喊。
林森則慢慢地在雪兒身旁蹲下來,伸出雙臂想安慰她,卻又在半空停止動作。雪兒虛弱得像是隨時會碎掉。
「門鎖住了,我沒帶鑰匙。」她喃喃道。
林森注意到她仍穿著離去那晚的衣服,她身邊沒有半件行李,但這些都不重要,她總算出現了,即使她的消失和出現都如此地毫無預警,令人猝不及防,林森仍忍不住要鬆一口氣,她回來了。
「你屋子的鑰匙在我身上。」他道。
她抓著林森的手慢慢站起來,林森感覺她的身子軟綿綿全無力氣,而且,正無法自制的顫抖著。林森大吃一驚,不小心手一鬆,雪兒就這麼往前傾倒在他懷裡。
「你怎麼了?冷嗎?是不是生病了?」他緊緊的摟住她,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多少溫暖一下她僵硬冰冷的身子。
「我頭好重。」
她似乎是用盡力地說完這四個字,眼睛便合上了,林森連忙掏出鑰匙打開門,將她橫抱進屋子裡。
屋裡的樣子和她倉卒離去的那晚上一模一樣,而且不見灰塵,林森每晚總要在這裡耗上至少一個小時。
他將她安置在床上,把所有的棉被全蓋往她身上,接著反身出門。
江螢螢還像木頭人似的呆在原地,嘴裡唸唸有詞,「她回來了,她回來了。」林森扣住她的肩膀搖晃幾下,「鎮靜一點,螢螢。」
她停止囈語。
「聽我說,她是你在電視廣告裡看到的那個女孩,她叫雪兒,正好是我的鄰居,你懂嗎?」
江螢螢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道:「不是她?」
「當然不是!」林森的笑容悲淒。
她手撫胸口,慢慢地平靜下來。
林森收拾好一地的飲料零嘴:「我們快把這些東西拿進去吧!」
她機械式地跟在他身後走進那間滿是笑語的屋子,一邊還是不放心的回頭張望。
林森把東西接進冰箱,悄悄地靠近到辛哥身邊。
「住在我對面的女孩似乎得了急病,我必須過去照顧她,這裡由你招呼,行嗎?」
「好,別擔心,我會幫你擺平他們的。」他問:「那女孩的情況如何?」
「我不太清楚。對了,有熱湯嗎?」
辛哥拉開嗓門喊:「熱湯好了沒?」
「好了,好了,正宗道地的酸辣湯。」
孰料林森搖頭拒絕,「不,她不會喜歡這種又酸又鹹又辣的湯,我還是灌她喝一些熱開水好了。」
他話一說完,人便消失在大門後,鬧烘烘的房裡,誰也沒注意到少了主人。
江螢螢縮在沙發上,喝著旁人遞給她的飲料,心跳終於恢復平靜。
她看到林森離開,想必是看顧那個叫作雪兒的女孩子,她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那麼像呢?連說話的聲音、腔調、語氣都如出一轍,簡直像一個模子造出來的。
江螢螢輕輕搖動杯中僅餘的飲料,一顆心直往下沉,林森放棄了難得的聚會去照料她,這意味什麼?
他們全部的人加起來至少十來個卻抵不過一個女孩重要。
江螢螢極力抗拒心中的臆測成為事實。
★ ★ ★
林森煮好一壺開水,用盡方法使它轉溫,才送到雪兒面前逼她喝光。
「我打電話找醫生來。」他急得團團轉。
雪兒恢復了些元氣,她輕聲阻止他,「我沒病,再躺一會兒就好了。」
「你的樣子糟得不得了,還說沒病?」
「我只是累了。」她蹙了一下眉。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機場接你?」
現不是回來了嗎?」她答:「而且,我始終記不得你的電話號碼。」
林森不忍再責備的,只要出平平安安地回來就好了。
「吃過晚飯了嗎?」
雪兒朝天板翻了一個白眼,晚飯?回天上一小時,人間已經一個月,她有一個月的時間不食人間煙火了,還要重新適應,真是累!
林森不等她的答案,因為他知道令她生氣的可能性比較大,他最好自動自發一點。
於是,他罔顧眾人的抗議,將那盤還冒著熱氣的豆酥鱈魚端給雪兒享用。
雪兒勉強吃了一小口,緊鎖的眉慢慢舒展開來,她再試了一口,兩眼發亮,完全不顧林森就在一旁,便狼吞虎嚥起來了,不多久,幾乎把盤底吃個精光。
「你到底多久沒吃東西了?」他好笑。
一個月!她在心裡答,嘴裡不住讚美,「太好吃了!真是人間極品,我到這裡這麼久,第一次吃到這樣好的東西。」
林森滿意地微笑。
「告訴我這道萊的名字,還有,收我當徒弟。」
「你會是個用功的學生嗎?」
「當然。」
「這道萊叫『豆酥鱈魚』。」
雪兒重複一次,笑道:「它已經成了我的最愛了。」
林森的心震盪了一下,最愛?小小學妹?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雪兒身上。
「你姐姐還好吧?」
話一出口,林森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雪兒的笑容瞬間在臉上凍結。原本已經糟透的臉色轉為慘澹,她的嘴唇蒼白地顫抖著,一雙美目迅速蓄滿淚水。
他實在不想再刺激她了,但他必須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雪兒。」林森伸出手碰碰她。
她的臉正對著他,但眼神空洞遠而遙遠。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聲音,「姐姐走了,我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
說完活,她怔怔地落下淚來。
林森先是一愣,馬上弄懂了她的意思,他忍不住將的拉到自己見懷裡,溫柔而憐惜地安慰著的。
「我不相信,我永遠都不會相信,這不是真的,告訴我,這不是真的。」雪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別哭了,雪兒,你的姐姐在天上一定不願意看見你為她哭成這樣!」
雪兒聞言更是傷心,她該如何告訴他她的姐姐從天上被打落人間,而不是從人間渡往天上?
林森沉默地摟緊她,他再說什麼都是枉然,他能做的就是讓她痛痛快快地以哭發洩。他終於明白地為何會無聲無息地失蹤一個月,又以著那副憔悴的模樣出現。失去至親至愛的人是最教人難過傷懷的一件事,而且,這份傷痛還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平復的。
在他懷裡的雪兒是那彷徨無助,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挺身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