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睦天拿起喬皖剛送來的熱咖啡,淺嘗道:「我只知道我們一直是很好的合作夥伴。」黑咖啡的苦香向來令人著迷。
合作夥伴!古聖淵淡勾著唇色,對他的回答明瞭在心。
被硬拖在身旁的喬皖,對他們的應對,有些莫名的茫然,突然想起古烈華說的,大家每天都過著一種叫高深莫測的生活,成天莫測來莫測去!
「皖皖,這個時候就會覺得直率真是一種好性情吧!烈華真是令人懷念。」明雲軒像知道她的想法。
對他能一眼看透自己的反應,喬皖有些吃驚。「你也知道,可是你……」古烈華說過,明雲軒是高深莫測中段數最高的。
「我被壞朋友感染的!」他意有所指地瞥瞥週遭。
她掩唇一笑。
換一旁的古聖淵和羅睦天對他們「高深莫測」的對話不解。
※※※
夏末的夜,頗見秋來向晚的氣息,喬皖拉攏外衣,獨坐在一處小岩石上,今夜月色格外皎亮,連底下的小溪流都像罩上一層銀暉,倍添她思親、思鄉的感傷。
趁著晚飯後,他們三個大男人又進書房商議事情,喬皖悄然跑出屋子,漫步在「御景莊」內唯一的溪岸旁。
「聖淵真的會殺艾威斯舅舅嗎?」她曲著雙腿,下巴靠在膝上,將自己倦成一團。
喬皖一直很納悶,聖淵說當初娶她是為報復艾威斯舅舅和王憲,究竟他們之間有什麼仇恨?猶記古聖淵笑而不答,她也識趣地沒敢再問,因為那灰瞳罩上一片森寒,說明了這樁仇恨非三言兩語可打發,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想殺艾威斯舅舅!
他真是一個如此殘忍的人嗎?一條人命在他們口中,彷彿變成平時點頭微笑那般平常。嚴格說來,喬皖不曾真正懂過他,古聖淵帶給她的感覺很複雜,她很想接近他又怕那對灰瞳底下的烈焰,像在等待又像在算計什麼,他有時溫柔有時卻很蠻斷,曾經像朋友般對待她,近來卻起起伏伏的端露著詭異。
喬皖一歎,疲憊地將臉埋進雙膝中,她懷念他們像朋友時的相處。
就在她黯然神傷時,遠方也傳來一個深喟的歎息,在夜色中顯得幽幽眇眇,她不禁竄出一層疙瘩,想起從小聽過的靈異傳奇。
「御景莊」有發生過什麼喋血事件嗎?環視這片倚山面峭的偌大莊園,她掩著唇,會不會是人家說的山魅?嚥下恐慌的口水,趕緊起身滑下大岩石,一陣歎息又傳來,這次多了點沈重與哀戚,疙瘩未褪頭皮再麻,喬皖不敢逗留,卻在舉步時,聽到了自語的男聲。
這……難道會是莊內哪個人也心情煩悶出來散步,不會是聖淵、睦天和雲軒,因為他們還在書房內,那會是和田伯伯嗎?好奇心下,喬皖決定一探究竟。
而書房的陽台上,倚欄望著這輪明月的明雲軒忽然展眉一笑。
「中邪就想辦法驅魔,別笑得一臉異相。」正替他倒酒的羅睦天有些受不了。
「相會的日子近了。」他站在陽台上,迎風感受著脈動,長髮縷舞。
「相會?」羅睦天看向古聖淵。「七夕剛過吧!」
已經很習慣他這副玄機模樣的古聖淵,逕自喝著酒。「大慨他的智慧之眼看到牛郎織女哪一個睡晚了,今天才見面吧!」
「我看是誇父終於追到日頭、后羿射下第十個太陽、嫦娥的廣寒宮移到木星上、女媧娘娘的五色石沒把天補好,世界末日跟我們近了!」羅睦天啼笑皆非。
「不愧是律師!」舉一反十,古聖淵自歎弗如。
「今晚,多事之秋呀!」對他們的奚落,明雲軒不以為忤,只是舉酒邀用地笑道。
話語才落,古聖淵上衣內的手機就響,只得認命接起!
「凱爾!」聽到那頭傳來的聲音,他神色凝重。
※※※
小溪邊的喬皖,循聲找去,就見月色下的溪岸上,一個高撥的男子身影,顯得孤幽而魁偉。
不曾在山莊見過的背影,喬皖探頭端詳,見對方的髮色有些暗灰,顯然年紀不小。
「誰呢?」她自語,卻引得前頭的男子回首。
才想到會不會是潛入山莊的不法之徒,對方那在月色下現形的面龐卻震住她;那是一張英挺性格的面容,雖有歲月的刻劃,卻更添男性的致命魅力!
「薇兒──」對方一見她,滿臉是不敢置信的狂喜。
喬皖還來不及反應,整個身軀已落入對方衝來的懷抱中。
「薇兒──薇兒──」抱著她的男子悲痛的吶喊,像要震撼天地。「是上天可憐我了,還是你終於願意出來見我了──薇兒──」
她不是什麼薇兒,快放手!喬皖想大喊、想掙脫,卻發現自己快窒息在這狂烈的懷抱中。
第九章
「凱爾!」羅睦天相當瞭解這個在業界與他同名的人。「你還是找人調查喬皖了。」
古聖淵神情嚴凜地起身,走到欄杆邊,面對這片夜色,好一會兒的默然後,才緩緩道:「跟李家說一切照交易進行,盡速安排艾威斯的偷渡。」
「這表示你也打算對喬皖展開報復行動。」
「這樁婚姻不就是為此而締結嗎?」他燃起一根菸,環胸道。
「你不會看不出她的成長並不好過吧!」想到那雙衷斂於心的眸子,羅睦天低吼:「報復一個心靈已受創的女孩子,有何意義?」
「又要舊話重提嗎?」始終未轉過身的背影,只有煙霧輕繞。「我還是只有一句話,復仇的世界裡沒有所謂的無辜與公平。」
「你不齒喬萬崇那夥人殘殺無辜婦孺,現在你的作為又跟他們有什麼兩樣?」
「那也拜他們所賜,沒有當年的開始,又怎麼會有如今?」
「喬萬崇、艾威斯和王憲難道還不足以抵命?」
「可柔的屍骨找到了。」他忽道。
此話一出羅睦天愕然,畢竟多年來他一直協助古聖淵追查有關喬萬崇這夥人的事,對事件中的小女嬰寄予相當的同情,真聽到這樣的消息,倒還真令他一時僵愣!
而始終默立於旁的明雲軒卻有些沈思的垂眼。
「在曼徹斯特的一個郊外小湖中,撈起一具嬰孩屍骨。」古聖淵深吸著氣,像在極力控制乍聞時的震驚。
猶記得電話那頭凱爾的敘述──
「湖中撈起的小嬰孩屍骨,因年代太久,幾乎已是散落的骨塊,除了英國專業人員的鑒定,我也特別從美國請來兩名法醫權威,雙方的鑒定皆一致認定是女嬰無疑,依喬萬崇當年的逃跑路線,再調查當地老一輩人的口述,這個女嬰和喬萬崇他們絕對脫離不了干係。」
「凱爾不是一個空口白話的人,不可能光憑一通電話就斷定,證據呢?他要拿來,還是寄來?」沒見任何證據在手,羅睦天律師的骨性不願就此認定。
「不需要!」古聖淵悍然道。
「不需要?」像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答案,羅睦天憤然。「莫須有的判斷事情不是你的作風,尤其為這件事,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該死!睦天──」古聖淵終也轉身大吼。「你為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支持我做的任何事,別多問!」
「我怕你將來後悔呀!古大少爺!」他切齒拍桌。多少年來見他陷在復仇的桎梏中,年年歲歲的,好像生存只為這件事,羅睦天再也看不下去了。
「謝了,我們只是合作夥伴,不勞你羅大律師費心!」
「古聖淵──」羅睦天怒不可遏地大罵。「你高智慧的腦袋專門裝這種垃圾嗎?就算站在合作夥伴的立場,我也該提醒你,小心一步錯,會讓你悔不當初。可柔的下落,就連當年和喬萬崇一夥的艾威斯和王憲都搞不清楚,你單憑這一條線索就定案,不但武斷而且不智!」
「已經夠了,依當地查到的證據,這個被沈入湖底的小女嬰符合一切,七、八個月大,黑髮、黑瞳,膚白,是個混血女嬰,最重要的,當年帶著這名小女嬰的夫婦,丈夫是華裔,妻子抱著兩名小孩,一定是喬皖和可柔,空難死掉的喬馨當時可還沒出生。」
「那就找出科學證明,做DNA檢定。」實事求是勝於一切雄辯。
「絕不能!」
「不能!」羅睦天律師生涯以來,頭次知道什麼叫台灣話的「起乩」!
「不能讓一個患有心臟病的老爺爺等了二十年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明雲軒輕歎的接道。
※※※
夜色下的溪岸邊,喬皖和一名俊偉的中年男子,促膝談心。
「對不起,你實在太像我妻子了!」男子為自己的魯莽冒犯致歉。
聽那一口流利的中文,她好奇。「你不是日本人?」
「我是。」他柔聲一笑。「只不過親友中不乏華裔,所以中文能力尚不差。」
「你……不是壞人吧!」見他應對得體,談吐溫雅,應非宵小,可是「御景莊」有管制,怎麼進得來?
為她這天真的問話,男子有趣地支顎。「我若真是壞人此刻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