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看娘最近身體不好,想去打幾隻野味嘛,結果陷在樹上下不來,是這個姊姊救非煙的喔!」
「真的。」中年美婦溫柔地拍拍女兒的面龐,抬頭望來.一見到彼此,晴雪和對方顯然都嚇了一跳.
娘!晴雪差點衝口喊出,這個婦人和她娘白蝶是如此相似,但,絕不是她已逝的娘,更不會是她無緣一見的阿姨白萍,因為眼前的人有一股女子身上少見的剛毅.
而這名女子一見到她,竟衝著她叫出:「官晴!」
「他真的死了,這幾年武林中一直流傳著這樣的風聲,沒想到……」小屋裡,紫玉淒然地搖著頭.
晴雪面對眼前的女人,父親臨終之言不停地在腦海迴盪……
為父欠你太多,可是這唯一的遺願還是請你完成,到華山找一個名喚紫玉的女子,告訴她,別等我,這一生,我的感情注定負了她……
當年的官晴始終認定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是自己,而今的晴雪面對眼前這個與母親極為相像的女子,她突然感到一股窒息般的難受!
「對我為何會認得你感到意外嗎?」紫玉看著溫柔地道.「我看過你八歲時的模樣,你和小時候一點都沒變,而且你有卿宏那股冷靜的神韻,不愧是父女。」
晴雪抿著唇,像在斟酌該如何回答,第一次她對即將開口的話感到艱澀.「你……和我母親……很像。」
紫玉明瞭道:「我知道,在你父親眼中,我一直是你母親的替代品。」
晴雪愣住.「你為何——」
「甘願如此是嗎?」紫玉柔顏一笑.「我愛他,縱然在他的心中我只是一個替代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無怨。」
晴雪心中一片茫然的空白,完全不知道對這個癡情的女子該如何回應.
「他是怎麼死的?」紫玉突然問道.
「什麼?」晴雪愕然抬頭.
「卿宏怎麼死的?武林中傳說他和你母親雙雙被仇家殺死在紅楓林,他武林這麼高,怎麼可能…………到現在我還不相信!」
爹娘怎麼死的?晴雪瞳眸狂張!當母親猛然朝她撲來時,一大片鮮紅飛濺,灑遍了她的發,她的臉……
父親抱著她,不停地哄著驚惶不已的她,卻還是在淚眼蒙離中離開了她,火焰吞噬了父母的身形……。
「他……真的是被仇家殺死的嗎?」
晴雪潤著乾澀的唇.「是!」
紫玉難過地支著額頭.「那……那些殺他的人呢?」
「他們……」晴雪深吸著氣.「都被父親殺了!」
「都死了……總算蒼天有眼。」聽到這消息,紫玉才欣然低語,繼而喟然地問:「告訴我,你……父親有任何話托你轉告嗎?」
「父親……」往事再回憶只讓晴雪難受地閉上眼.
告訴她,別等我,這一生,我的感情注定負了她……注定負了她……
這句父親臨終交代的話,晴雪對著眼前的女子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她咬牙道:「沒有!」接著轉身衝出屋子,未理屋後的非煙跑出來拚命地叫喚,展開輕功飛馳離去,她再也無法面對屋中人,更無法再對自己逃避多年後竟說出了一句這樣的話!
想到一心追求權勢而至萬劫不復的母親,深愛母親到最後卻逼妻子自盡的父親,還有這個癡守在山中小屋候著愛人歸來的女子,這一切她不知該如何釐清!當年的父母,從原本的相愛,同心到最後的形同陌路,甚至刀劍相向,然而,他們真的對彼此都情盡意冷嗎?父親連情人都找個酷肖母親的女子,母親到死前都只想知道父親心中的真意,最後他們每一個都離她而去,真正可憐的是誰?不自覺地,非煙縮成一團哭泣的小小身形浮起,竟教晴雪揪心了!
當晴雪再上華山小屋時,已是一個月後,甫一推開門,便發現了眼前躺在血泊中的身軀.
「紫玉!」晴雪連忙扶起她,發現她早已氣絕多時.
這是怎麼回事?看著屋內一片凌亂.非煙!這一驚讓晴雪大喊的搜遍整個屋子內外,唯有門前籬笆留著勾破的衣擺和雜亂的腳印,有這唯一的線索她毫不猶豫地追去!
是誰帶走了非煙?仇家嗎?她馬上排除這個想法,紫玉隱居於山上甚少和外界接觸,何來仇家?江湖大盜也不會對一個貧乏的山戶下手,那究竟是誰帶走非煙?在那破碎的衣擺上還留有淡淡的血跡,會是非煙的血嗎?一想到那小小的身軀染血,晴雪的心就感到裂楚,當她欲加腳步時,一陣叱叫聲吼來——
「狗賊哪裡走——」
感覺到劈來的劍氣,晴雪甩過手上的綠簫格開一道攻擊,旋即而來的綿密劍光毫不留情地疾刺向她,她飄灑的身形靈巧地一一避開.
短暫的交手在雙方皆保留地以虛晃一招時,各自據立一方,打量彼此.
「雪艷的少年姿態,飄盈似羽的身形,你是高家晴雪!」對方一揚手,劍已回鞘,知道眼前的人並非自己要找的.
晴雪看那一身勁裝爽朗的少年,瀟灑的笑容有幾分不拘和直率的朝氣,然而在那一身粗獷中猶帶幾分巾幗英姿,她亦明白道:「以女子之身有這般的俠義豪情,在當今唯有四大家族中的陸劍仁,也就是陸家這一輩中最為馳名天下的!」
陸劍仁不得了地指著她道:「哇塞!兄弟!你是我兄弟,一語就說出姑奶奶最大的煩惱,就是太出名,太厲害了.你有出息,有出息,以後我罩你!」她豪氣萬丈地拍著晴雪的肩道.「將來在江湖上行走,誰動你一根寒毛,說一聲,姑奶奶一劍過去,誰敢站著我頭給你!」
見到晴雪像要搖頭,她馬上跳起來道:「千萬別拒絕,姑奶奶什麼都好,就是受不了拒絕,我的心很脆弱的!」
彷彿被那熱力感染般,晴雪也不禁笑了,眼前的人性情之率真為她畢生所僅見.
「小主人,氣弱在前方發現那批人口販子,琴守少爺已經趕去了!」一個魁梧的大漢從林上跳下來在一旁稟告道.
「媽的!蘇琴守,明明就是我先發現的線索,那死禽獸搶什搶.嘿,那個高家的……喲,人呢?」陸劍仁一回頭,身旁的晴雪已不見了.
人口販子!她怎麼會沒想到呢?狂奔在山徑上的晴雪自責著,山中和偏遠村落,經常是人口販子下手的目標,反正天高皇帝遠,等到官府來追查時,他們早已轉移陣地,這些人對待小孩是喪心病狂的,想到非煙落在這些人手中,一股錐心之痛就竄上!
未幾,發現前方空地上有幾輛停駐的馬車,旁邊站著一名持扇而立的俊逸男子,幾名大漢正被捆縛住.
蘇琴守搖著扇子,冬蟲夏草正在馬車廂裡安撫受到驚嚇的小孩,這種事他不擅長,只好站在外面,但只要一想到陸劍仁看到這一幕的表情時,他就驕傲地抬頭挺胸,這下,小賤人總該明白他的男子氣概,承認實力不如自己吧!
就在他得意洋洋時,看見一道疾飛如光的白影朝這而來,琴守出手想攔阻問清楚,對方一個低掠的身形便進入馬車廂,反教他愣住了!
好俊的輕功,他驚歎的想折身衝進馬車廂時,陸劍仁的聲音先殺到!
「死禽獸,那是姑奶奶的朋友,敢動她,我砍得你寸草不生。」
聽到這聲音蘇琴守趕緊昂首抬鼻,一副蓄勢待發.
「非煙!非煙——」晴雪一衝進車廂裡,就發現一張張驚慌害怕的小臉面對著她.
在那狹窄的廂室裡,小至週歲嬰孩,大至十三,四歲的姑娘不等,大的身帶傷痕,有的面孔瘀青,更有的像四肢骨被打斷般嚴重扭曲,顯見這班人口販子的心狠手辣,連稚齡孩童都不惜下重手,見他們每個人都啜泣地擠在一起互相倚偎著,想到非煙,晴雪的心淌血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這群驚嚇過度的小孩中尋找,直到一個清秀的女子來到她身邊問道:「你要找人嗎?告訴我她的樣子,我可以幫你。」
晴雪這才發現車廂裡有另一個和眼前的女孩一樣,正在安慰和包紮一個個受傷的孩童,看來這兩名姑娘應是蘇琴守身邊的人,她忙將非煙的外貌約略形容.
對方聽完後,帶她到另一輛馬車上,朝最裡面比著.「她受到很大的驚嚇,不哭,不叫,動也不動,神情不太對勁。」
見到那緊捱著牆,坐在角落的小小軀體,晴雪的心倏地揪緊,以非煙的年齡親眼目睹相依為命的母親慘死在眼前,怎可能不崩潰!
晴雪蹲在她眼前,柔聲道:「非煙,你別怕,抬頭看看,你還認得我嗎?」
這小人兒經她一再勸哄下,才緩緩抬頭,一觸及到那失焦的大眼和瘀青腫脹的面龐,晴雪咬著唇,第一次嘗到心如刀割的感覺.
「跟姊姊走,好嗎?」晴雪小心地想要抱起她,卻發現她痛得顫了一下,藉由馬車外微弱照進的光線,她看到了妹妹那原是粉藕的手臂和雙腳,被虐打得破了一層皮,腥紅的血肉傷口正嚴重發炎.